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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茶话:孔子与老子天堂对谈录
——天道自由主义系列谈
刘军宁(文化部中国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对话者:
老子:(约公元前570年左右—前470年),姓李名耳,字伯阳。公认的中国第一思想家,故有“老子天下第一”之说。
孔子:(公元前551年—前479年),姓孔名丘,字仲尼。公认的中国第二思想家,故其雅号为“孔老二”。
一日,天堂春日午后,湖边茶馆,老子孔子相约前来茶叙,同时享受和暖的阳光。
目 录
天堂茶话之01 “规律”之谬......................................................................................................2 天堂茶话之02 不反不对..............................................................................................................4 天堂茶话之03 尚贤伤贤..............................................................................................................7 天堂茶话之04 宪政天道............................................................................................................10 天堂茶话之05 生而平等............................................................................................................12 天堂茶话之06 道若女神—为什么没有自由男神?................................................................15 天堂茶话之07 天堂茶话之08 天堂茶话之09 天堂茶话之10 天堂茶话之11 天堂茶话之12 天堂茶话之13 天堂茶话之14 天堂茶话之20 天堂茶话之21 天堂茶话之22 天堂茶话之23 天堂茶话之38 天堂茶话之39 天堂茶话之40 天堂茶话之41 天堂茶话之42 天堂茶话之43 天堂茶话之44 天堂茶话之45 天堂茶话之48 天堂茶话之49 天堂茶话之60 天堂茶话之61 天堂茶话之62 天堂茶话之63 天堂茶话之64 天堂茶话之65 天堂茶话之66 天堂茶话之67 天堂茶话之68 天堂茶话之70 天堂茶话之71 天堂茶话之75 天堂茶话之77 处下居后—为什么政府与掌权者不该有既得利益?....................................18 政道若水—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应该是民众?................................................21 功成身退—为什么领袖“伟大”非民众之福?............................................23 孰上孰下—为什么政府官员不是民众的父母官?........................................26 无高于有—为什么国家机器不能见阵地就占领?........................................28 幸福之道—为什么政府的职责是保障个体追求幸福的自由?....................31 贵身重生—为什么政治事业不能靠杀身成仁?............................................34 道贯古今—为什么政府应建立在天道秩序之上?........................................37 我就是我—老子为何总是标独立异?............................................................39 天道容众—为什么对异议既要忍也要容?....................................................42 不与民争—为什么执政者必须委曲求全?....................................................45 朝夕不保—为什么僭主政治不能持久?........................................................48 道高于德............................................................................................................50 孰贵孰贱—为什么大一统是乱世之源?........................................................53 道亦反动—为什么有限政府要柔弱谦下?....................................................56 上品下品—为什么政治家的职责不在求知天道?........................................59 损上益下—怎样才能民悦无疆?....................................................................62 大教无言—为什么侯王不是天下的道德楷模?............................................64 人命关天—为什么保护生命是政府的最高使命?........................................66 大缺若成—为什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69 帝师困境—为什么政府的权力越小越好?....................................................71 无心之心—政治家应该如何对待民意?........................................................74 道临天下—“君临天下”错在哪里?............................................................77 大国之道—为什么处下守静是最强大的武装?............................................80 人格至尊—为什么不能用权力侮辱人格尊严?............................................82 报怨以德—为什么不能秋后算账?................................................................85 审慎之光—为什么审慎是政治的首要美德?................................................88 智抑或愚—为什么不应该以智治国?............................................................90 有为无为—政府如何才能做到无为而无不为?............................................93 安邦三宝—为什么政府不应该为天下先?....................................................95 文武之道—为什么不能以暴治国?................................................................97 破舟共济—为什么专制者总是抗拒天道?..................................................100 无知之德—为什么当局者迷?......................................................................102 多税多难—为什么再穷不能穷百姓?..........................................................105 慈善之道—为什么特蕾莎修女不应成为党政官员?..................................107
天堂茶话之01 “规律”之谬
老子:昨天收到老家的一个中学生发来的电子邮件,问我到底有没有历史规律,个人能不能发现并掌握历史规律,人类社会是否真的只有五个发展阶段等一系列困惑他的问题。他听他爷爷说,我写过一本关于天道的小书。尤其是其中第一章涉及到这些问题。我当时的意思是,作为天道的人类历史规律也许存在,但是,任何一个凡人都不能够全部发现。任何人只要他声称发现了全部的历史规律,那肯定不是真正的历史规律。那些声称发现历史规律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喜欢设计乌托邦。
孔子:今天看来,伯阳前辈在《道德经》开篇讲的道理的确深刻无比。如果近百年来中国没有误入乌托邦的歧途,那中国早就进入大同世界了。
老子:你仲尼小弟也是一个乌托邦的始作俑者,到今天还是念念不忘你那个作为历史终点的“大同世界”。把阶段化的历史规律与作为人类终点乌托邦结合起来,有你的一大份专利。你们都声称发现了历史规律,并号召人们去实现你们所发现的历史规律。但是,即使穷尽心智发明各种名词来描述所向往的乌托邦,人类社会的发展却完全不是自封的历史规律发现者们所描述的那样。
孔子:难道我追求向往那么美好的大同社会也错了吗?
老子:我毫不怀疑你向善的动机。但是好的动机不等于好的结果。西方哲人不是说通向地狱的路多半是由善良的愿望铺就的吗?一代代、千万万中国人寻着你们所发现的历史规律,朝着大同社会的亮光,义无反顾犹如飞蛾去扑灯。那吞食无数性命的五阶段论,还在让学生们从幼儿园学到博士后。虽然五阶段论还充斥着教科书,但是真信的人已经不多。不过,那些人又重新捡起你的三个阶段论来为五个阶段论作注脚。三千多年前谈的是小康社会,今天还在要人们为小康社会奋斗。这三千多年来,中国人在干什么?越追求历史规律,越偏离天道!
孔子:前辈这样说,就委屈后学了。您知道当年他们批我也是批得很凶的。我虽在天堂也常常被他们口号声吵醒,吓得满身冷汗。我真怕天堂里的红卫兵也让我戴高帽游街,更怕他们请我坐土飞机。好在当时他们还年轻,来天堂里的人不多。至于他们在痛批我多年之后今天又到我这里来寻找思想资源,重续据乱小康大同三世之说,要不是您提醒,我还颇为得意,满心欢喜。但是,我跟他们不一样啊!他们主张“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我是主张“温良恭俭让”的。他们执强权行霸道,而我是主张王道仁政的呀!
老子:我写《道德经》,是想说明两点,一点是人类必须认真对待天道,应该去努力发现天道,认真笃行天道。另一点是,没有人能够发现全部的天道和历史规律,即使是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人的全部智慧和努力加在一起也做不到。很多人赞同我的第一观点,却不理会我的第二个观点,动辄就声称自己发现了全部的历史规律。如果百姓不相信,他们就用暴力和语言暴力逼着人们信。可悲啊!把握全部历史规律,追求乌托邦的冲动如此深入中国人的骨髓。对此,我也有责任。为了追求语言的简练,快点完成老友尹喜交给的任务,我把话说得有些深奥了,留下了不小的空子。而且,对天道的认识,我也讲不明白,只能谈谈朦胧的感受。
孔子:后学当时的确被您的《道德经》及其睿智而且恍惚的文字迷惑住了。谁不想发现天道、掌握天道、践行天道?我当时甚至发誓,早上掌握了人类的全部历史规律,就是晚上离开人世,我也毫不后悔。但是,我只向往“天下为公”,从未鼓吹过天下为共,更不主张“用武器的批判”来代替“批判的武器”!大同社会的确是我的理想,但我并未描绘出全部的历史规律,纵然我也很想有这等本事。说实话,看到他们把马氏奉为新教主,我还真有点嫉妒。
老子:与动物相比,人类社会有一大特点就是狂妄。人类社会,也许什么都缺过,从未缺过志气。你的信徒说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事开太平”;后来马教的信徒说,“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战天天低头,斗地地献粮”;还要“喝令三山五岭”。真是一脉相承!今天的人还开玩笑说,“给长城贴瓷砖,给东海装栏杆”。我想灭的就是这种自以为冲霄汉的虚妄“志”气。这种志气,其实不是志气,而是对天道的骄妄。对这样的志气,今天看来,怎么灭也不过分。中国人需要的是在天道面前谦卑、在强权面前有志气。
孔子:其实我对苛政也是无比痛恨的。我总是期待仁慈的君王,并号召人们服从这样的仁君。现在看来,仁君没有出现,臣服的习惯倒是改不过来了。现在看来,仅有仁慈善良的愿望是不够的。关键是从制度上落实天道秩序。
老子:今天一不留神聊了一些太大的话题。其实,我们不论当时在俗世还是今天在天上都是凡人,不负有什么历史使命,虽然我们当年使命感都很强。还是在天上好啊!
孔子:经过这么一聊,我又长学问了。我都自我省思,多向您请教。反正您和我现在都是在颐养天年,没有凡世的俗务,来日我们再把这些话题以您的《道德经》为线索逐个梳理,就算是思想体操吧!当年只有一次向您请教的机会,现在不应再错过了。下次就聊大作的第二章吧。
老子:好的!我也应该重新梳理我当年的想法。最近,我把第一章用白话重新作了解释,特让我的助手打印一份,请雅正。以后各章我会陆续发给你。
天道章句之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对于天道,尤其是对于人类社会的历史规律,人们可以去努力进行研究探讨。但是,天道和人类社会的历史规律不是像人们通常所说的那样。没有一个人可以揭示全部的宇宙秩序的规则和历史规律。
对人类的生存秩序,人们可以用各种名词、术语去描述。但是不论用什么词汇,也是无法全部说明白的。没有一个人能够用语言描述清楚人类生存秩序的终极状态。
一开始的时候,人类的生存秩序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名称。但是,人们认识到存在这样的秩序的时候,就冠之以某个名称,并去殚精竭虑地想象、设计、构建最理想的生存秩序。这样做,虽然勇气可嘉,实则徒劳。
由政治经济道德等诸方面构成的人类生存秩序是演化而成的。我们只能做旁观者和参与者,而不能做设计者和总指挥。谁要想设计这样的秩序,并强行把社会中的每个人像棋子一样塞进其所设计的秩序中去,那是既昧于天道也违逆天道。作为旁观者,我们既观察天道和人类秩序中不可言状的、只能默会的根本奥秘,也观察其可以言状、能够描述的种种特征。这个虽然听起来像两回事,但都归根于人类秩序及其背后的天道。这两个观察角度合在一起,虽然听起来玄奥,甚至极其玄奥,却是我们认识和理解天道与人类秩序的入门方法。但是,即使入了门,我们也别指望能够变得全知全能,遑论发现和掌握全部历史规律。
天堂茶话之02 不反不对
孔子:伯阳前辈,为了准备今天的谈话,我把大作第二章一读再读,颇有收益。但还是有不少地方需要您来解惑。您的思维一向很缜密。沿着第一章的逻辑,您这里的意思是不是:美可美,非常美;善可善,非常善?
老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天下只有统治者说的才是真理,那么,这个真理一定是谬误。如果只有统治者认可的道德观念才是美或善,那一定是丑和恶。你知道,我一向主张无为而治。其要义之一,就是政府无权制定审美和道德判断的标准。应该把发现与判断美丑、善恶的标准还给每一个个人。国家和统治者的任务就是创造这样一种环境,让民众自由地去探讨、追求真善美。比方说,像头发长短、裤脚宽窄、超女唱歌这样的事,国家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孔子:不过,我有一个问题。难道统治者发现了美和善的东西不应该与民众分享吗?难道不应该依据美德来治理国家吗?我和我的弟子们把道德看得很重。我一向疾恶如仇。我也认为好的政府应该以德治国,好的政治家也应该疾恶如仇。
老子:你的看法用意是很好的,这样的意图也是值得赞许的。但是,好的意图不等于好的结果。常常是意图越好效果越差。仅有好的意图是不够,关键要看这样的意图实行起来带来什么后果。以德治国说起来好听,行起来有害。以为以德治国赋予国家和统治者垄断道德标准的权利。统治者一定会按照对自己有利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规范老百姓。如果天下只有统治者确立的那一种美德,那就一定是恶德了。就以你个人为例子吧,你的学说对历代君王的影响比我的影响大得多。他们把你的一些道德主张通过董仲舒、朱熹等人拿过去变成国家对民众的道德要求,结果导致数千年来中国人在统治者面前抬不起头,甚至导致礼教杀人的局面。这非你始料所及吧?
孔子:此言甚是。我是好心,的确有不少君王以我的名义作恶。再说,我对我身后发生的事关心的不多。你知道,我好古而不喜今。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统治者掌握道德标准的制定权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老子:与个人不一样,国家掌握着暴力。当国家凭借暴力推行某种道德标准时,就不知道是这样的道德标准在起作用,还是暴力与暴力的威胁在起作用。如果是人们对暴力恐惧代替人们对美德的向往在起作用,其结果必定是,以德治国的力度越大,社会的道德状况越差。另一方面,道德是多元的,个人是自主的。这种自主也体现在个人对道德事务的决定权上。即每个人都有权按照自己认定的道德标准为人处事。国家无权把道德标准强加给个人;个人没有义务接受国家加强给他们的道德标准。既然个人是自主、自治的,国家就没有资格做老百姓的道德导师,更不能做灵魂工程师。如果个人的灵魂被国家动了手脚,社会就要出大问题,个人就要遭大殃。
孔子:怪不得呢!原来1949年之后的数十年中出了那么大的问题,就是个人的灵魂被动了手脚,个人失去了审美与道德的自主权。好在这种局面正在消退。
老子:还不能下结论太早。你没听到中国大地上,国家要“引导人、教育人、鼓舞人、凝聚人、激励人、塑造人”的宣传声仍然不绝于耳吗?你的以德治国也再次被激活。对此,我是很担忧的。
孔子:我当时的想法是,国家正因为掌握着暴力才力量大。一旦国家像我一样疾恶如仇,用国家暴力机器去除恶务尽,天下岂有不大治之理?这是我当时的初衷。现在我有所醒悟。不过,你在这一章里面还说些什么有无、难易、长短、高下之类的概念干什么?后来有人说你是辩证法,你同意吗?
老子:那是有人在附会。小马的辩证法与我沾不上边。我们那个时代没有辩证法一说。再说,我对辩证法也没有什么好感。你看,今天哪个国家流行辩证法,哪个国家离天道就远。辩证法在中国已不太流行了,所以,国家的状况也比以前好多了。前苏联和东欧国家已经完全放弃了辩证法,所以这些国家也基本走上了正道。我这里是说,在自然秩序中各种事物是互相依赖的。国家既不能够,也不应该把所有其所认为丑的、恶的东西消灭掉。这个道理,就像有与无、难与易、长与短、高与下、音与声、前与后等概念之间的关系一样,你不能指望灭掉了其中一个,另一个还存在。再说,在许多情形下,真善美的标准是多元的,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允许反对就没有正确。既然每个人有权拥有自己的主张,就会有不同的意见,就会有赞成和反对,不反不对。
孔子:且慢,我的看法不是这样。我认为,“天下有道,庶人不议”。如果政府错了,老百姓当然应该批评;如果政府说的做的都很正确,老百姓就应该把嘴闭上,否则不是添乱吗?整天吵吵嚷嚷,天下如何大治?
老子:现在看来,我们俩的分歧更清晰了。我认为,即使政府说的做的都对,民间仍然有批评、反对的权利。况且,对错如何判断?没有一个统治者愿意承认自己说的做的是错的。他们永远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么,老百姓就应该永远把嘴闭上?反对的权利意味着,即使你的看法是错的,你也有权利反对。你看人家西方宪政民主国家,总是执政党反对党并存。按照你的逻辑,如果执政党高票当选,反对党就应该关门了事?中国的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听不得、容不得反对的声音。反对的声音越小,离正确也就越远。即使在基督教里,有个上帝,就必须有个撒旦。怎么能只让赞成,不让反对?
孔子:这样说也对,我还得回去再想想。希望晚上不要吃安眠药。还有一点我跟你不一样。我认为,政府的主张如果正确,就应该大张旗鼓地去说;如果政府做出政绩,就应该大声地去宣传。也许是我出身的关系,我很重视宣传工作。而你欣赏的是“不言之教”。
老子:你说的对。这的确是我们俩的差异。我主张不言之教,首先是因为天道从来不自我宣传。好的政府应该像天道,即使做了好事,也不应该大肆宣传。况且,如果你认定个人是自主的,统治者就不应该替老百姓做主;如果让老百姓自己做主,统治者就不应该对老百姓事事指手划脚,揣着糊涂装明白,到处视察指导工作现场办公。你看人家古巴的卡斯特罗,一演讲就是八个小时,直到自己口吐白沫,晕倒在讲台上。这样的人一看就是暴君,既使用物理暴力,又使用语言暴力。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得人心,才靠宣传来强行兜售,用语言把你烦死。顺应天道的举措,是根本用不着这么费劲的。为什么苏联亡了,因为苏联有宣传部,为什么美国日益强盛,因为美国从来不拿纳税人的钱设宣传部,办官方报纸。听说过美国官员学文件,开讨论,写心得,搞什么宣讲团、检查团、辅导团、面对面背靠背自我批判互相揭发吗?无为而治也意味着少作宣传。在我看来,国家办宣传就是欺骗公众,就是愚弄导向。
孔子:听了这么多的高见,我一下子还消化不了,得回去慢慢思索。看样子今晚非要吃安眠药了。
老子:仲尼小弟,祝你睡个好觉!
天道章句之二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万物作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如果天下只允许有一种美的标准,只允许有一种美存在;那么这种美就是丑的!如果天下只允许有一种善的标准,只允许一种善存在;那么这种善就是恶的!这是因为即使是真善美也是在对应和比较中产生的。要对应和比较就必须允许不同和对立存在。
所以,有与无、难与易、高与下、前与后,都是在相互比较、相互衬托中存在,失去一方另一方就不能成立。这是永远不变的道理。
因为这样的缘故,圣人要像天道一样,让各种对立对应的东西从自然现象到人们的政见自由存在,自由发挥,彼此竞争、在共生共存中取得平衡和谐,让老百姓自己去做主而不应人为地去加以干预,去取缔其中的一方,也不需要通过宣传鼓动舆论导向去左右老百姓,不把自己的观点和利益强加给老百姓。
你看那天道,它让万物自然演化自由发展而不置一辞。它创生万物而不把他们据为己有,为万物生长创造了条件而不恃能逞强,有这么大的功劳却不自傲。
正是因为它不居功自傲,所以其功劳才磨灭不掉。顺应天道的政府就应该这样作为!
天堂茶话之03 尚贤伤贤
孔子:每次跟您探讨之后,我都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虽然我不完全同意您的看法,但是的确因为能与您一起进行思想冲浪而享受刺激带来的惊怵与兴奋。对于今天的话题所涉及到的尚贤、愚民、有为无为,都是我非常期待的。我是主张尚贤与有为的,您是反对尚贤与主张无为的。但是,有很多人都把我们俩都主张“愚民”。不知我的归纳恰当与否?
老子:尚贤与否、愚民与否、有为无为的确是三个很大的话题,要想一次谈透,恐怕很难。说道哪儿算哪儿吧!免得到时脑子过于兴奋,我们俩都睡不好觉。我们先从尚贤开始吧。
孔子:您以反对尚贤著称,我对此很不理解。难道国家社稷不需要优秀人才吗?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给他们好的待遇,“选贤与能”何错之有?你看,华夏大地再次拨乱反正、迈向小康,由毛时代的尚贤到今朝的尚贤来之不易,你看那一排排、一栋栋的教授楼、高知楼、专家楼,如此胜景,我不禁心生欢喜,吾道不孤啊!但是,有人却说:“教授满街走,博士多如狗!”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子:我听我的美国街坊说,美国的词典中没有“教授楼、高知楼、专家楼、高干楼、部长楼”,不设国家突出贡献奖,不任命学术带头人。政府没有封过一个院士,名片上从未见过博导,也从未听说美国的执政党有什么知识分子政策。我们是否可以据此认为美国的贤能之士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据这位街坊说,不仅美国如此,其他西土大国也大致如此。我当时反对尚贤只是脑子里的想法,没有现实中的例子来支持我的想法。现在,我的看法更加坚定了。请注意,我反对的是“尚贤”,不反贤人。其实,你我都不是贤人吗?我反对你我吗?
孔子:对于美国的情形,我都没太留意,只知道那里的好大学大多是私立的。没有国家一手操办的高考制度,多数时候连教育部都没有,国家也不给著名知识分子什么特别待遇。您要是不解释,我真的认为您也反贤反智的。我还纳闷,您就是天下第一贤人,您怎能反您自己。但是,您不主张尚贤,贤良如何脱颖而出?
老子:尚贤是通过选拔任用贤能。选拔是君王按照自己的好恶来挑人。这样,通常只有精神上跪着的人才能被相中。尚贤的结果,便是那些所谓的贤人竞相跪下来去争取统治者的宠幸,然后互相争权夺利,用阴谋和伪善来达到目的。我主张通过选举和自由竞争机制使各种贤人脱颖而出。而选举则完全排除了君主的偏好,以民众的满意度为依归。让学者在学术的市场中自由竞争功名,让政治家在选举的市场中自由竞争功名。让市场来决定他们的工资和住房。最好的知识分子政策就是不要制定任何有关知识分子的政策,对他们既不照顾,也不歧视,让他们自由自在。
孔子:我还是难以想象您为何那么痛恨“尚贤”的思想?
老子:尚贤是违逆天道、实行人治的专制统治的一种重要特征。尚贤的要害是把人看作才(材)供君王使用。这与其说是用人,不如说是毁人。人就是人,再好的人也不是才(材),再好的才也不是人。尚贤背后有两个东西我是断然不能接受的。一是权力高于一切并成为裁 7
量贤能的终极尺度,权大学问大;二是把人当才不当人。尚贤把有才能的人变成了人做的才(材)。对贤人来说,祸莫大于尚贤。哪个国家比中国的贤能之士更受推崇?历代贤能成为权力祭坛中的冤魂之众,哪个国家堪与中国一比?尚贤到一定程度必然伤贤,伤到一定程度又被迫尚贤。不仅尚贤与伤贤交替循环,而且“尚”一些贤,必然要“伤”更多的贤,否则,如何体现出来“尚”对少数统治者喜欢的贤是一种待遇?而且即使在那些被“尚”的贤,也有很多是以被“尚”始,以被“伤”终。可见,尚贤伤贤,始尚终伤啊!你要真的爱护贤良,就应该坚决反对尚贤。你看历史上的那些帝王与类帝王口口声声尚贤,到处搜罗人才,其实质无非是要把贤良变成他们个人维护对权力垄断的工具。通过地位、待遇、管理、奖励让相当贤良的人围绕着权力的指挥棒团团转,导致人格扭曲,精神阳痿。
孔子:那么,不尚贤跟“使民不争”有什么逻辑联系?
老子:在专制社会里,贤与不贤,是以统治者的利益标准来衡量的,符合统治者利益需求的,树为贤人,可得高官厚禄,从而名利双收。尚贤的结果,是使人们在权力的诱惑下争做表面文章。你没有看出人们为争当公务员争的打破头,为被评上先进使尽阴招。不应该驱使人们为可笑的功名待遇拼死竞争。不尚贤,人们就不去体制中争取功名,而是在体制外社会上进行良性的、基于合作的竞争。尚贤与统治者的贪污腐化也有必然的联系。尚贤必然要求有为。有为必然要干大事业。要干事业必然要从民间汲取财富。一旦制度不严,大事业对贪官来说真是天赐良机。所以,尚贤导致官员尚钱,尚钱必然贵难得之货。尚贤与有为是产生腐败和专横权力的最好的温床
孔子:您要求统治者不贵难得之货,反对官员沉溺于奢华,我可以理解,但是,统治者爱好墨宝、字画、收藏有什么不好?这是他们有文化有品味的体现。难道这些承载着文化的器物也不能展示一下?
老子:贵难得之货的官员必然贪婪,轻则搜罗,重则掠夺。所以,哲学家,艺术家,收藏家,美术家、文学家、诗人是不适合担任高级掌权者的。他们在这些方面的成就越高,越应该远离权力。你瞧瞧那李后主。这些人的心思和能力不在为公众服务上呵!给你举个例子。字画是中国的国粹,但同时又是祸国殃民助贪的利器。统治者好字画,必然要搜刮。你看看康生。统治者善字画,必然要祸国,你看看宋徽宗,毛泽东。贪官则把题字作画当作印钞机,你看看胡长青。为什么中国人如此肯花巨资找当官的题字,而当官的对此也如此热衷,后面有大故事啊。题字,题字,多少腐败假汝行之!可悲的是,中国人已经形成这样的文化,字不好的官员不是好官员。你看看人家西方宪政民主国家,有这样的事情吗,哪个政治家以书法好著称吗?最近,贪官被谋杀的事情特别多,而且大多牵涉到巨额来历不明的财产。如果他们不贵难得之货,就没有杀身之祸了。要贪,必然要搜刮,要搜刮必然要结仇。
孔子:原来尚贤有这么多的恶果。我还真没想那么多。现在,我们再来谈谈“愚民”。说实话,我还真的认为,上智下愚不移。既然如此,对下愚之辈,你何必让他知道那么多。有些大事,告诉他们,他们也不明白。既然您跟我一样倾向愚民,我心里踏实多了。
老子:请别下结论太快。你的话过半是讲给老百姓听的,鼓励他们服从统治者,不要造次。而我的话则是专门说给统治者听的。我从不对民众指手画脚。我的字典跟你们的也不一样。在我的字典中,愚和虚都是褒义的词。这种用法已也被很多人所接受,他们甚至把这些看似贬义的词用到他们的名字里。我主张对统治者要愚化,他们别以为自己手中有权就是天 8
下最聪明的、最智慧的。不要以为老百姓不知道国家的很多真实情况,就对他们耍奸使滑。统治者不应该逆天强为,不应以爵禄笼络天下,不以高调理想宏伟目标蛊惑天下,不以宏大叙事忽悠天下,不以伟大事业驱使天下。如果我的看法占了上风,虚统治者之心,弱统治者之志,哪会有二十世纪一场连着一场的浩劫?不尚贤哪有反右,不又红又专哪会有自由化分子?尚贤导致人们在政治上的不平等,强化人的政治面貌和身份差异,连填表都要填上政治面貌。历史上的尚贤到现在的评先进、树典型,已经搞了两千多年了,结果反而事与愿违。
孔子:请教,如何才能“愚化”政治家?
老子:我的思路是,借助合乎天道的制度,虚掌权者之心,让他们虚怀若谷,谦虚谨慎,视野宽广,听得进各种批评和反对意见,别以为自己是全知全能的;实其腹:虚心了解情况,掌握必要的知识,别让自己腹中空空,成个只会耍嘴皮作报告训示下属与百姓的政客;弱其志:千万别树立远大志向,然后拿一己之志向去折腾全社会,不强行妄为,不起奔竞之心,不去与天地人斗;强其骨:保持自己身心健康,信念坚定,自立而能干事,这样才能胜任为百姓服务。心理和生理不健康的人不是合适的政治家。不虚统治者的心,他们怎么肯尊奉天道?那些狂妄无比,自比大救星红太阳的人心中还有天道吗?如果不愚化统治者,凌驾于天道之上的红太阳、大救星就会层出不穷,其结果不是老百姓得救,而是被涂炭。所以我认为,统治者应该若愚无为。
孔子:你主张不让国家和统治者积极有为,对此,我无论如何,也不太想得通。
老子:你的政治观是积极的。我的政治观是消极的。你主张统治者和国家应该积极有为,我主张统治者和国家应该消极无为。无为,并非不为,而是不妄为,要顺其自然而不强求。“天道”本来就是无为的,听任万物自生自长,不干涉,不强制。天道要求统治者效法自然,让百姓自由发展。所谓无为而治,就是在珍爱人的生命的基础上,尊重每一位公民的价值取向,保障百姓的基本自由与权利。天道面前人人平等,决不可抬举一部分人而轻视乃至压迫另一部分人。我认为只有实行无为之治,每个人充分自由,才能实现天下大治。
天道章句之三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
为无为,则无不治。
国家的制度设置不能根据统治者的好恶来评判任用贤良,不要让民众去围绕着国家的指挥棒团团转,去为功名利禄你争我夺。
政治家和官员不应该到处搜罗珍宝奇货。如果当官从政成为社会众积累财富最快的途径,那一定有很多老百姓遭了殃。如果官民极端对立,到处都是不公不义,社会就不安定。这里的关键是要用制度来防止政治家与官员滥用权力为己牟利。
所以,顺应天道的治国方法,是借助制度确保政治家和官员虚心谨慎,精神充实,用制度来防止政治家逆天强为、好大喜功,要求他们对天道对个人的自由信念坚定,决不能用智术和贪欲来驱使百姓。
有了这样的制度安排,那些蛊惑人心的学说,怂恿暴民的贼子就无法得逞了。
总之,国家的制度,政治家和官员的行为都应该以天道为依归。顺应天道来治理国家,让天道自行运行,哪有治理不好的道理!
天堂茶话之04 宪政天道
孔子:我有个说法: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句话常常被后世文人所引用。读罢《道德经》第四章,我又想起了这句话。如果说《论语》处处见仁,《道德经》则处处现智。在您看来,水简直就是天道的代名词。在本章中,您用来形容天道的,是一连串的带三点水的字。我想这大概不是偶然吧。我是乐山派,是“仁”的始作俑者。您是乐水派,也是至尊的智者。相比于山之“刚”,您显然更欣赏水之“柔”。我知道,您对我鼓吹的仁是有微辞的。
老子:你这个观察的确到位。你和你的弟子对山的确有偏爱。孟子说你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泰山孔庙更有对联更把你比作圣贤中的泰山。你对水也有些感慨,如“逝者如斯夫”之类,但你心中的向往却是山。
孔子:也许是因为故乡有泰山的缘故,我的确对山有偏爱。把我比作泰山,那是后世文人的奉承。言归正传,您在这里为什么总是用带水的字如沖、渊、湛来形容天道?您为什么认为水代表了天道的特性?
老子:就像你偏爱山一样,我真的偏爱水。山只是刚,水是又柔又刚。山之高可测,而水之深则常常不可测。对水的特性,我们以后可以继续讨论。但是我真的想不出什么能比水更似天道了。天道是看不见摸不到的。我们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体验和想象来把握。天道就像一个水做的容器,永远不会满溋,不会漫溢,没有边界,看不出深浅。它看似空的,却像海洋一样无所不包,它源远流长、绵绵不绝。
孔子:您说的还是太抽象。我对形上层面的辨析虽有兴趣,却不太擅长,更关心的还是在形而下的人间事务上。您能否结合人间事务说说天道的妙处?
老子:你问的好!我也不是那种一心探究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的学究。我追求的是形上与形下,天道与人事的贯通,努力从天道的角度来观察理解人类事务,再从人类事务自身去把握无处不在的天道。这是一种双向的互证。其实,你看看,我们春秋之际的哪个学派不都是在探山水之间,究天人之际?那个时代的全部思想最终都还是落在政治哲学上。你我都不例外。在人事问题上,我的兴趣比你的要狭窄得多。就是说,我只关心有关公共事务的公共哲学,对婆婆妈妈父父子子的事情,甚至个人修身立命的事情,我都不愿多费心思。我心心念念的是如何找到一个合乎天道的政治秩序,如何防止统治者胡作非为,如何把掌权者纳入天道的框架之内以防止专横的权力涂炭百姓。我在体制呆了那么长时间,专权滥权的事情,看到的,读到的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我后来才决意走出体制并答应关尹留下所思所得的文字。说到这里,还得谢谢尹关长。要不是难却他的盛情,也就没有这《道德经》了。
孔子:您长期担任国家档案馆长,看到的内部文件一定不少。我在鲁地,虽对苛政偶有耳闻,毕竟有限。所以,我才一心为跻身官厅用自己思想济世救民而周游列国。为了进入体制内,我冒着舆论的批评去见南子。现在看来实在是羞愧。您都官至正部级了,还一心要出
来。我却一心想进入并拯救即将坍塌的旧体制,实在是自不量力。
老子:这也难怪。政务不透明,传播不发达,你们在外面看到的实在是有限。我之所以出来,不是我不肯为国为民效力,而且这个体制实在是没有指望了。你不是说过“邦无道,富且贵,耻也”,你这话说的太好了。可是要拒绝高官厚禄这样的诱惑实在是太难了。周朝无道,百姓受苦,我还做了那么长时间的高官,享用纳税人的税赋,却为虎作伥,实在是应该脸红。所以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我走人。
孔子:当时听到您出走的消息,我还以为是谣言,并为您感到后悔。听您这样一说,我当时念念不忘想兴灭国继绝世,现在看来实在是太幼稚了。我只看到一个个乱邦,没有想到整个周朝都是一片乱世。其实也是,如果一个筐子里面多是烂鸡蛋,整个筐子的宏观状况能好到哪里?还是我眼界有限啊!不过,即使在当时,您的天道思想也已经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虽然没有能力像您那样从形而上的层面剖析天道,但是,我一直把天道看作是衡量一个国家的政治正义的最高尺度。可是,对于如何实现天道和人事的结合,我却没有多少心得。
老子:如果让我一个字来概括中国的传统,那么这个字就是“道”,如果用两个字来概括,这两个字就是“天道”。你表示过,“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对天道这样的执着,感动了很多人,当然也包括我。至于如何将天道用于人类事务,借用一下当今中国的流行词,这就是“宪政”。宪政,究其根本而言,就是合乎天道、顺应天道所演化构建的政治秩序。西方人说,宪政,是合乎自然法的演化构建的政治秩序。你不妨把美国当初的独立宣言找来看看。
孔子:我当时一心想干的大事之一,就是宪章文武,把文王武王时代政治秩序的精华用文字提炼出来,传承下去。这件事情我力有不逮,未能完成。好在宪章、宪法、宪政这样概念流传下去了。直到今天还能发扬光大,也算是我的一个交代吧!但是,至于天道、宪政以及公共事务,它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还没有想明白。听听您的高见!
老子:我试着给你说说。近年来中国大地的宪政讨论也给了我不少的启发。承载天道宪政就像一个无限大的容器。与任何有形的容器不同,这个容器是没有边界的,能够滋生一切,而又能包容一切。有了宪政,一切政治活动就有了规范,政治家就不能胡来胡去。这个无形的罗网束缚了统治者的手脚,这样才能给老百姓足够多自由自在的空间。如果一个政体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统治者想大有为,就没有包容性了,也就没有给百姓留下多少自我生存的空间。所以,按照天道的要求,统治者应该至柔无为,把行动的空间,尽可能留给每一个人,让他们自由发挥、自由创造。这样社会才有动力、才有活力,百姓才能和平安宁,安居乐业。所以,承载天道的宪政像水一样,可柔可刚,对掌权者刚,对百姓柔。
孔子:那您所说的“挫锐解纷、和光同尘”与宪政有什么关系?
老子:在我看,天道是夜空,你不知道它的边际;天道是柔水,你不知道它什么不能包容。宪政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与天道一样。符合天道的宪政就像水与夜一样,有极强的包容化解能力。它立足于尘世,贴近生活。它虽没有远大的目标、崇高的理想和具体的纲领,却能把价值融入一系列的程序规则中,并以此来规范政治生活。它却通过有限政府、言论自由、多党竞争来挫掉统治者的锐气,制止他们独断专行,通过宪法程序、分权制衡来解决权力斗 11
争,肯定政治家人性中追求高尚的一面,同时也正视和提防其人性中的幽暗,所谓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只有挫掉统治者的锐气,才能保住百姓的锐气及其背后的创新精神。宪政的重要贡献之一,是把暴力逐出了政治生活和权力斗争,其方法是杜绝独断专横的权力,允许反对的声音和力量,废掉由上而下的选拔,推行由下而上的选举。无论是光明的、灰暗的,清明的,幽暗的,作为天道的宪政制度都能容纳,所谓大道容众,大德容下。宪政是针对统治者的,是管教约束统治者的。宪政对统治者来说是一个牢笼。只有把统治者关进宪政的牢笼,才能把专横权力的危害降至最低限度。天道通过宪政落实了,政治家就安全了,老百姓也安宁了,法治也就确立起来了,繁荣也就随之而来了。所以,宪政的理念特合吾意,道德经只有一个靶子,那就是掌权者。我的告诫是说给掌权者听的,不是说给老百姓听的。
背离天道没有宪政的社会,可以把老百姓表面上管的服服帖帖,却解决不了统治者内部的权力纷争。统治者也常常锐气冲天,豪情万丈,不可一世,常常干出许多不可思议的蠢举恶行来。历朝历代,古今中外,管老百姓易,管统治者难。把统治者管住了,天下也就大治了。所以真正的大治,不是看老百姓是否被管的服服帖帖,而是看统治者是否被管的服服帖帖。政治家气量越小,生民的自由就越少,政治秩序的包容度越差,社会的安宁程度就越低,不乱象横生才怪呢?
孔子:我心目中的政治秩序的最高境界,于远是尧舜之治,于近是文武之治。可是您却认为天道早在三皇五帝之前就有了,难道天道先于所有的先王吗?
老子:我至今仍不知道天道是如何产生的。似乎也没有人的答案能让我满意。但是,我认为,天道先于三皇五帝,高于任何世俗的权力。一切人间的帝王,哪怕是民主政治之下的人民主权都在天道之下。宪政所承载的天道先于一切统治者,也高于一切统治者。有人说,自然法是西方宪政的高级法背景。我要说,天道是中国宪政的高级法背景。而且,我理解,自然法只是天道在西方的名称,两者在根本上并无区别。当统治者违背天道的时候,他们终究会收到天道的惩罚。统治者的好坏与其尊奉天道的程度承正比。我期待在中原大地上宪政早日实现,天道尽快回还。
天道章句之四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天道是虚空无形又永不溋满的,但是其功用却是无穷无尽、无法限量且永无止境的。它无形无象,无处不在,没有边际,它无时不在,无始无终。
它能消解专横权力的锋芒,化解权力斗争的血腥,分享人性中的光辉,正视人性中的幽暗。它深不可测,广不可量,似有非有,似无非无,是万物之母,天地之源。
我虽然不知道天道是如何产生的,但是它绝对先于且高于一切人间的帝王。
天堂茶话之05 生而平等
孔子:您知道,我是最主张仁政的,从来都是以仁义道德作为要求君王的最高道德准则。
可是,二十世纪初有个叫周树人的反叛书生,却在一本叫做狂人日记的畅销书中说我主张的仁义道德背后都是吃人二字,这对我真是天大的冤枉,真是好心无好报啊!您也说天地不仁、圣人不仁,难道真的不应该主张仁政吗?我相信,您同那个姓周的竖子不同,不是冲着我来的。但是,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巧合,你们都对“仁政”不以为然?
老子:你说那位姓周的文士,我也有耳闻,听说他颇有才气,但是有证明说他的确是火腿门丑闻的主角,所以对他的东西未多加关注。我承认,你主张仁政是一片好心。但是,在现实社会中,好心与好报,意图与结果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因果。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你要仁政,仁政就来了。再说,你要的仁政只是一个结果,对于其前提是什么,你并未深究。我说天地圣人不仁是在你鼓吹仁政之前,也的确不是针对你的。
孔子:实话说,我对您主张不仁也是很困惑的。有人批评您的学说是不讲道德的权谋之术。对此,我难以置信。您比我超脱得多,放着高官不做还走出了体制。凭您的境界,打死也不会去做君王之师,所以犯不着去为他们谋划权术。您看轻仁政一定另有原因。
老子:谢谢你同情性的理解。你的仁政学说,听起来不错,但是有个前提我不能接受。那就是,你主张人与人之间生来就不平等,上智下愚不移。只有人与人之间真的不平等,才需要仁政。仁政的本质就是对一些人的偏爱,而不论这些人是弱者还是强者。如果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那也没有所谓仁政了。主张仁慈似乎没有错,但是认为人与人之间生来就不平等那就大不对了。
孔子:是,我的确认为人与人之间生来就不同。有生而知之者,有学而知之者。难道您也认为,人生下来,十个指头就应该一样长吗?再说,纵然仁政行不通,在口头上说说总不是坏事吧?
老子:我的确认定,天地不仁、圣人不仁。需要声明,我这里讲的圣人,不是你所说的君王,而是拟人化的,理想的、合乎天道的、正义的政治秩序或政体。当时政治学还很不发达,术语很少,只好用圣人来指称。同时对你的三纲之说,我也是不赞同的。因为你主张的君臣父子夫妇关系都是建立在人格不平等基础之上。所以,我是不会用君臣父子夫妇这类概念的,不信你查查我的书,找不出一个“臣”字。我说,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其意思是,人与人之间生来就是平等的。理想的政体没有必要对一部分人去格外仁爱。否则,必然是爱有差等,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就被制度化了。所以理想的政体对待民众,就像天地对万物一样,一视同仁,不分贫富贵贱、士农工商、男女老幼。如果需要对一部分人格外偏爱,那就说明政治制度出了问题,社会自动平衡的机制被权力破坏了。制度出了问题,才需要用假仁假义,这无异于把从羊身上拔下来的毛,在克扣大半之后又一本正经地植回羊身上,以示对羊的仁爱。真正的解决方案是修正不合天道的制度,而不是加剧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还有,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说人人生而平等,并不是说人人生下来都一样,指头一样长,个子一样高,一样美丽,性别也应该一样。我会提出这么荒谬的主张吗?我要说的是人人生而平等,同时也生而不同。这里的生而平等,是指人人具有同等的尊严、价值、权利和自由;生而不同,是有高有矮,禀赋也各有不同。说人人平等不是说人人的工资都一样多。那是你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平均主义。所以,生而平等与平均主义不能混为一谈。恰恰是平均主义破坏了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因为平均主义要求付出程度不同的人得到相同的报酬。平均主义的制度是最不人道的,它根本就否认个人的尊严和价值,不尊重个人的创造。
孔子:您的这些观点听起来很耳熟,好像他们凡界的一些人称之为西方自由化观点。好在您不仅走出了体制,而且走出了凡界,这么老了,更是无所畏了。
老子:别给我戴帽子贴标签,我们那个年代哪有这些词。说天地不仁、圣人不仁,的确很不中听。不过,你想想,如果天地认为羊是弱者,就对其格外照顾,草随便羊吃,也不许狼碰羊一根毫毛。其结果是草让羊吃完了,狼饿死了,羊的自我平衡也失去了,这是羊也就大难临头了。所以,跟社会发展阶段论一样,你这种意图伦理,很是动听,但结果却是灾难性的。天地不仁,正是天地的大仁之处。正因为不仁,看待万物都是如一,所以才是真正的平等、公正,所以才是真正的大仁。所谓,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用仁爱悲悯来形容天地,是人对天地的移情。政体对民众不能有厚薄之分。我也给你扣顶帽子吧。你的仁政学说听起来与阶级斗争学说颇为合拍,主张把人划成不同的阶级或等级,对不同的阶级,施以不同的仁爱,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把人们划分成阶级,就是制造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也许这顶帽子有点大,别当真。
孔子:您对我的批评虽有道理,但是您的主张听起似乎有点像社会达尔文主义,有纵容弱肉强食之嫌。
老子:那你再听我往下说。现在地球上有五六十亿人,一百五十年之内,这些人都将死去。所以,天地让众生必死,你没有必要骂它不义;天地滋生万物,你也没有必要夸它仁爱。在我的政治哲学中给仁慈留有位置。不过,与你不同的是,我给仁慈留的位置不是在政体层面上的,而是在民间的日常中。仁,顾字思意,是两个人之间,或者是私人之间的事情。不能把私人的私情任意转换成个人与天道之间的事情。政府的职责是依据天道维持正义。这种的正义有时可能有冷酷无情之嫌。但是,如果把人情和天理法条混在一起,就没有正义了。以人情办案,谁可怜就判谁赢,这样还有正义可言了吗?面对无情的天道与政体,人与人之间是有情的。正是人与人之间的仁慈之心,我们才要努力设法摆脱弱肉强食。所以,尊奉天道的政体应该大力鼓励民间的慈善。这样才又有正义,又有仁爱慈善。你知道,在我的吉祥三宝中,慈是一宝。我也是主张仁爱的,只是跟你的层面不同。
孔子:如果你也这么看的话,要是让政府来直接大行慈善的仁政,岂不是效果更好,效率更高吗?
老子:这样的看法,貌似有理,其实大错。如果你的说法成立,古今中外,各国政府都应该设立一个慈善部。以此命名的政府机构,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听说过哪个著名政治家,同时也是著名慈善家吗?我没有。政府的使命是正义,不是慈善。民间人士可以行慈善,但是却不能强行正义。你抓住一个小偷,为了正义,你亲自判他五年徒刑,那叫私设公堂。所以政府的职能与民间人士的作用不能颠倒。不信你看看中外历史,当政府禁止民间慈善的时候,那就是正义最短缺的时候。你听说过反右时期、*时期社会上还有一群频繁活动的德高望众的慈善家吗?再说,由政府来行慈善,势必要花纳税人的钱,这对纳税人就多了一层负担。如果官吏乘机渔利腐败,这样的慈善反而为掠夺民财提供了借口。其结果是善心酿成恶果。而民间办慈善,花的是慈善家自己(找来)的钱,民众的负担没有增加,官吏也无机会渔利。岂非两全其美?一个社会中慈善家越多,正义也就越多。对民间慈善的限制越多,公平和正义就越少。当一个社会需要政府来行仁政的时候,正义就消失了。
孔子:这样一说,到也颇有道理。我的后生们一直呼唤的是圣君贤相,仁政爱民。可是,14
几千年过去了,仁政还在飘渺不见,为什么呼唤仁政却反而离仁政更远?我也为这事纳闷。您这才把问题讲的非常透彻了。可是,您为什么不在道德经中也这样直截了当说出人人生而平等的主张?
老子:这个问题问的很好。我先从最不重要的原因说起。一是我当时一心急着西行,省一个字算一个。当时也没有电脑,哪像今天打字这么容易?二是我当时的想法的确也没有今天这么清晰。我们毕竟是那个时代的人。三是当时的政治和舆论环境很不宽松,绝非我们这里的天堂可比。我只好正言若反,正话反说,以反为正。我当时也担心会造成误解,留下骂名。但是,我也相信一定会有后人看的明白。果然,还真有不少人把我正话反说的地方一个个都挑出来了。再说,你看看,杨朱老弟只是为捍卫个人的正当权利说了两句真话,就被你的孟大弟子,说成无父无君,禽兽不如,结果也一本完整的著作没有留下来。集体主义政治哲学从此在中国占了上风。我当时要是正话正说,《道德经》恐怕就是没有文本的传闻了,连充当反面教材的机会都没有了。你再想想,杨朱与孟子的分歧是什么?杨朱主张,不论是天王老子,一律平等,而孟子认为君臣父子的不平等是天经地义。你的仁政学说与我的天道主张之间的分歧,也盖出于此。
孔子:您说的这些,与理,我无法反驳,与情,我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我每日三省我身。今天恐怕要多加几次了。为了求道,我是不耻勤问、见贤思齐的,以后还是请您多多赐教。这不是客套话,是满身虚汗之后的肺腑之言。
老子:三省我身的确是很好的美德。我们还是平等交流,有话直说吧。这样的思想操练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重新整理思绪的难得机会。咱们下次接着聊吧!
天道章句之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天地之道,是自然正义的化身,公正而中立。
理想的政体,承载着天道维持正义,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因为人类作为造物,生来而平等。
天地之间就像风箱一样,虽然空空却有无限能量。正是这样的空旷才为芸芸众生充分发挥其创造性潜能提供无限空间。对貌似空空天道越加尊重,得到回报就越多。
掌权者们:你们与其喋喋不休、口若悬河,还不如默默领略、守护貌似空空的天道!
天堂茶话之06 道若女神—为什么没有自由男神?
孔子:为准备这次谈话,我预习了您的第六章。研读过程中有两点感受:一是我们在性别问题的看法可以说是针锋相对;二是不解在您的哲学中为什么给女神乃至女性那么高的地位。我是追求天道的,不是追求女神的。难道天道与女神就不能区隔开来吗?
老子:确如所言,在男女问题上,我们的看法确有霄壤之别。我们先把这一系列大问题搁一边。等会再论。我也有个疑问:你为什么把男性抬的那么高,把女性置于绝对顺从的地位?
孔子:我的确认为,女不如男。历史上哪一位圣明的君王,从远的三皇五帝到我们那个时代的文武二王,哪位不是男性?论学问思想,看看您和我哪个不是男性?您再看看,我三千弟子中哪个是女性?
老子:我不否认有许多伟大的男性,但是同样也有很多伟大的女性。不过,令我困惑的是,你一方面把伟大的男性看成是全能的,但同时对于处理与女性的关系很头疼,甚至很无奈?既然像你这样的男性拿女性都没有办法,那男性的伟大能力又体现在什么地方?
孔子:您真是一针见血呵!拿女人,我可真是没有多少办法。我是说过女子与小人难养,亲近不是,疏远也不是,可是生活又离不开他们。弄得我好生为难!请问您有什么高招?难道我应该把女性都奉若女神吗?
老子:你真是苦大仇深,让人同情。为了讨论方便,不妨把你的对女性有无不成远近不成的处境称作“孔丘难题”吧!从后世对你的“女人论”抱有同感的人数来看,被“孔丘难题”难住的人可不是少数。我觉得造成孔丘难题的根本原因是你对男女问题的看法,解决孔丘难题的办法在于调整你的看法。另一方面,我可不是说女人都是女神。每个人女人身上也许都含有女神的因子,区别是在女神含量的多少之分上,也许你碰巧赶上的都是些女人含量比较低的,也你总是想以刚克柔,结果被反克。如果你要是像我一样,放弃以刚克柔的想法,也许你的处境不会那么惨。
孔子:我到没有想到这一层面,请细细说来。
老子:因为你处理男女关系问题的出发点是男性比女性绝对高明,所以女的应该绝对服从男的。如果这一出发点成立,就不会有孔丘难题。如果这一出发点不成立,你就会被孔丘难题所折磨。你不仅认为男胜女,而且认为刚胜柔,硬胜软,阳胜阴,雄胜雌,乾胜坤。再说,即使往往你能证明你比女性高明,她仍然就是对你不服,她行她素。你有理没人听,怎么办?
孔子: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在人类社会,能力差的应该服从能力强的,女的应该服从男的,儿子应该服从父亲,臣民应该服从君王。
老子:可是。我看到情形常常与你看的相反。至少,你太轻视了你不看好的那一面中所隐藏的更大却无形的力量。所以,面对女性,当你碰到软钉子、软力量时,你就没有办法了,却有不肯认输。
孔子:在上面提到的几对范畴中,我的确坚定地站在前者一边。您是说,“孔丘难题”根子在我的宇宙观里。我还真的没想那么深。
老子:如果让弗洛伊德来分析我们的主张。他一定会从与性有关的精神分析角度看。这 16
也有一定的道理。人们对一切问题的看法,尤其是政治哲学,在一定程度上,是出自其对男女问题的看法。你的政治哲学和修身齐家哲学就是建立在男性本位男必胜女的看法之上。所以,你的政治体制是为圣贤的父权设计的。但是这种体制难题是它没法对付小人,而且会把最高统治者变成小人。你的修齐治平哲学没法对付女人,疏远也不成,亲近也不成,而且常酿成后宫之患。我的看法则大不相同:在阴与阳、柔与刚、女与男等类似的对应范畴中,我倾向于前者,你倾向于后者。由于后者与皇权的结合,你的学说完全占了上风,成了主流显学。我这一派的倾向完全被逐到了荒郊野岭。
孔子:这种解释倒也新鲜,我要回去好好想想。我们再回到一开始的问题,那么女神与性与天道有什么关系?
老子:既然我们都认为天人相通,甚至天人合一,那么,我认为,男女之事与天地宇宙也是相同的。我们不妨从人类的繁衍来反观万物的创生,从母亲来理解大地母亲。我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理解女性生殖力来观察整个宇宙的创生过程,于是形成了‘道’的概念。道与万物的关系是“母”与“子”。女性的身体本身就是人类通往自然的桥梁。母体把无生命之物转化成有生命之物。道、水、女性之间的类似性。曹雪芹说,女人是水做的,人们可以从风月场上去理解,但是我更倾向从形而上的层面来理解。他们都是中空的,貌似空洞无物,却有无限的包容、造化能力。道是空的、阴的、柔的。水不是空的,但是却没有什么东西搁不进去。所以我乐于水、崇女神、敬天道。
对女神及女性的尊重,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领略自然及其造物的美妙与神奇,更好地体悟宇宙中的阴与阳的力量。我是从宇宙、天道、万物创生的层面来看待女神、女性的。当我看清了之后,我不仅不敢轻视她们,而且崇敬她们。
一切生命都是由母体孕育出来的,万物都是由天道造化出来的。所有的种族,所有的性别都是女神的子孙。所有世界各地的无不崇拜女神,把她当作我们的祖先,赞她为万物之母。在每个文明的遗迹中都可以找到女神的雕像、塑像或画像。各个文明的女神形象无不饱满、丰腴,象征着丰盛与自由。女神更被看作是天道的使者承载着自由与正义。我景仰女神,因为她就像天道一样。
孔子:我们的文化传统中的确出现过不少女神,可惜,后来对几乎全部被湮没了。按您的解释,我的确负有一部分的责任。我在《论语》中就表明了自己不信神的态度,更不用说女神。这只是我的私人态度,没想到后人们拿着《论语》治天下,甚至竟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说法。
老子:依我看,后面还应该有半句:半部《论语》毁天下。汉以后,每个统治者都按《论语》治天下,可是仍然有兴有亡。所以,治也《论语》,亡也《论语》。当然,你负不了那么多的责任。我们都只能对自己的文字负责,很难为思想的后果负责。
孔子:谢谢您的谅解。就算是能从这个角度展示了天人相同之处,重建了人与大地母亲这个纽带,我们如何能够看到阴柔的内在力量?
老子:你知道玄牡与玄牝是对应的。玄牡是外露的,充分展示的,给人感到阳刚的力量,是绝对外向的,其崛起与张扬,意味着其中目的导向的和行动导向。没有目的,没有行动便无所作为。其崛起,如果是有使命的和有行动的,那就不可能是和平的。如果是和平,那么是崛起徒劳的,没有使命的空炮,满足自己的幻觉而已。有目标,就有使命,有使命就有行 17
动,有行动,就有碰撞。玄牝则不同,是含蓄内敛的,其能量是不可见的,柔不见骨,却能化阳刚与无为之中。其结果是无为而无不为,不战而屈人之兵。你崇尚玄牡,看重其突出而有形的能量,认为刚必克柔。你的阳刚论至今还是现行主流政治哲学的基础,认为自己的玄牡无所无能,到处用刚用强,总是以力服人,认为自己天生就是统治者,而不求得被统治者的同意,根本无视软力量的存在。历史上的专制者无不用刚用强,自以为不可一世,其结果又如何呢?阳刚论本质上是为暴政撑腰的政治哲学。
孔子:这么说,对玄牝的软力量,不仅不能轻视,而且要膜拜?难道我们大男子也要如此吗?
老子:宇宙中有两种相生相成的力量。它们之间无所谓胜负。你只看到宇宙中的一种力量,即使看到另一方的存在,也不承认它的力量,而是认为一方绝对压服另一方。其结果是阴阳失衡,带来皇权之下父权独断的一统专制秩序。我的哲学是试图恢复阴阳平衡,重建天道之下男女相依的自由平等宽容多元秩序。
我对女神的崇拜源自我对软力量的惊叹。我以为,对于女神,不仅女性崇拜,男性更崇拜。不信女神的国度是什么国度?是独裁的国度!不信女神的时代的是什么时代?是极权的时代。不能想象,某个专制者会把自由女神揣在心里。法国有幅名画叫“自由女神领导人们”。似乎不论男女,都愿意接受自由女神的领导。如果是自由男神,肯怕很多男性就不服了。所以,古今中外,我还没有听到有自由男神、正义男神一说。掌权者,尤其要敬重女神。自由的人们要追随自由女神!
孔子:由您的这种理论来引申,眼下的中国正需要一个能够创生自由与正义的女神,把天道转化成正义的政道,自由和谐的政治秩序由中产生?
老子:这样的引申到也甚合吾意。对女神的崇敬是有深厚的政治哲学内涵的。如果我们都是女神的后裔,那就意味着我们生而平等,生而自由,自主且自立,享受不可剥夺的生命权、财产权和追求幸福权。如果我们崇敬女神,尊奉天道我们就反对用刚、用强,用强制,用暴力来解决问题。你敬重女神,就是重新确认你的生命,你的世界,你的自信和你的未来。
孔子:(喃喃自语)为什么就没有自由男神、正义男神呢?
天道章句之六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创生天地万物的道与繁衍人类的女神与是永恒长存的。天道就像一位玄妙的母性。其创生的能力绵绵不绝,悠悠不尽。
天堂茶话之07 处下居后—为什么政府与掌权者不该有既得利益?
孔子: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世上的人私心都这么重。尤其是掌权者更是常常以权谋私!对此,我一直想不出好的办法。要是天下所有的人,不论朝野,都放弃自私利己之心,那天下不就没有纷争了吗?可是,我始终找不到满意的答案。想听听您的高见。
老子:这的确是个困扰着人类的大难题。我这么理解的:包括人在内的一切生物都是生活在天地之间的。天地是永生的,而每个生物的寿命是有限的。天地不是为自己的,但是却为每个生物提供了生存空间。生物与天地不同,完全是为自己而生的,其私心也就由此产生了。可见,私心是扎根在每一个活物的本性中,落实在每个活动的本能上。所以,不会见到这样的情形:一种树,它自己不长,替别的树长;一种动物,它自己不活,替别的动物活着。私心,是一切活物存在的前提。当然,有了私心,就有了纷争,有了纷争,也就有了冲突。真正的难题是,如何以私心的存在为不可改变的前提下,来缓和与解决由引起的种种冲突。人们可以对私心有很多的忿恨,但是,无数例子表明,试图消灭私心所造成的灾难性后果远远要大于认可私人所带来的麻烦。
孔子:我知道,您又是在暗批我们儒家的崇公抑私的立场。就我个人而言,我对私是比较反感的,更欣赏的是廓然大公,爱世克私,当然还没有走到要废除一切私心的地步。至于要灭人欲的晚宋理学,尤其是朱熹,走得太远了。他的主张,不是我的主张。我虽然已不可能把他逐出儒门,但是要跟他划清界限。
老子:虽然今天仍有很多人欣赏朱熹的学问,但是,把私欲一刀切的主张与权力一结合,其后果就是灾难性的,以至到*期间还在批私字一闪念。检验学问,有两个尺度:一个是从学问自身看学问,一个是从政治后果看学问。如果是纯粹的学问,用前一个尺度就够了;如果是可能产生政治后果的学问,我认为后一个尺度更重要。
孔子:再回到正题,既然私心挥之不去,那么应该如何对待呢?
老子:对此,不妨再从天地与万物之间的关系的角度看。政府相当于天地,芸芸众生相当于万物。由每个个人组成的芸芸众生都是有私心的,这是他们活着的前提。追求自由与幸福是他们的本性。民众有私心,是最正当不过的,但是政府和掌权者不能有私心,不能有自己的既得利益。否则,如果允许政府及其官员把自身的私利最大化,那老百姓还有什么活路?如果老百姓没有活路,政府、统治者还有活路吗?要知道,政府不是政府首脑和全体官员的政府,而是全社会所有成员的政府,是公众的政府,不是私人的政府。执政的人只是公共权力的代管者而非所有者。所以,在那些位置上的人若拿公众的授权去谋私,是不道德的和因而应当被制止的。百姓有权根据自己的私人(自身利益)对政府提出种种要求,哪怕是不合理的要求。政府可以对那种相互冲突的要求加以平衡,但是不能根据自己的私心来行使公共权力。
孔子:可是,怎么才能让政府放弃既得利益让有权者克制私心?有什么解决办法?
老子:这是最大的难题所在,也是政府与天地不一样的地方。天地是自在的,而政府却是由芸芸众生中一些人士组成的。掌权者也是人嘛!用经济学家的话说,掌权者也是经济人嘛!人非神仙,孰能无私?政府的性质与使命不允许掌权者有私,而掌权者作为凡人注定有私。而且,掌权者作为活生生的个人,权力越大往往私心越重。
我的解决方案是:“居后处下”,政府要“后其身,外其身”。在利益问题上,理想的政 19
府与执政者应该效法天道,“居后”不争,彻底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弃绝一切与民争利的念头。但凡遇到利益,让民众在前,自己在后。只有这样,只能得到民众由衷的认可。
暴政则不然,其特点是统治者“居先”力争。但凡有利益产生,掌权者总是冲在最前面,把最大的利益装进自己的兜里,给老百姓一点残羹剩饭,让他们相互哄抢,甚至还要抽税。在暴政之下,掌权者为了把自身的利益最大化,便强迫老百姓去除私心,还动用国家强力机器与老百姓争利。结果,在每个回合中,老百姓都是输家。当老百姓输到没有可输的时候,就揭竿而起,由载舟到覆舟,政府和掌权者变成输家,而且输到身家性命难保。中国的哪个王朝不都是这么结束的?
孔子:您把“居后”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那么,“处下”是什么意思?
老子:所谓“处下”的意思是,政府与统治者不能把自己看成北斗,把老百姓看成傻冒,自己高高在上,把老百姓牢牢地踩在脚下。政府与执政者要对民众要有敬意,要甘居下位。一旦承认每个人自私的正当性,就意味着承认每个人是自身利益的最佳判断者。个人最知道自身的利益何在,不需要政府在那里指手画脚,告诉农民种什么,告诉工人造什么,告诉学者写什么。政府与掌权者根本就不是全知全能的。凭什么权大学问就大,什么都懂,事事都要指挥、领导?政府应该跟着老百姓走,不能假装有能力做老百姓的带头人,去给老百姓指明方向,不能搞“我挥手你前进”的行为艺术。政府应该听老百姓的,而不是相反。理想的政体通过制度让老百姓通过选举、代议或媒体告诉政府该做什么,给政府指明工作方面。政府及其官员不过是公仆。应该是公民挥手,公仆前进。只有在专制暴政之下,才是领袖挥手,臣民前进。
“居后处下”与“后其身,外其身”的意思,归结起来,就是政府不要有私,不要逞能。要明白,政府不是依靠自身的力量来治理国家的,而是依靠天道的力量和民众自立自为的能力来治理国家的,因此就要给老百姓最大限度的自由就应该尊重公民的自主权利,不去干涉他们的私人生活。政府必须把自身局限在公共领域中的公共事务范围之内,抽身于私人事务和私人领域范围之外。
孔子:您这里爱用“政府”这个词。可是,《道德经》文本中,您爱用“圣人”的说法。可以互换吗?如果可以互换,那是否有人治的嫌疑?
老子:你问的很好。现在看来,用圣人指称政府,的确有人治的嫌疑。可是,当时又没有“政府”这个词。用人格来指称机构的传统,中外都有,比如法律上的“法人”。我用圣人来代表一种拟人化的理想化政体,进而也包含理想的政府和执政者,是天道与正义的化身。因为真正的圣人,应是极其通达的政治家,像《说文》注解的那样,先从耳,后从口,无所不听,无所不容。其风格是,多用耳少用嘴;多办实事,少作宣传。当然,我对假圣人也是极其厌恶的。这样的圣人应该打上双引号。
天道章句之七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天长在,地永久。之所以天长地久,是因为天地无私,万物才能够生长。理想的政府应该放弃自身的既得利益,创造充分的条件让黎民百姓自由地追求幸福和安宁。所以,政府应 20
该把一切利益让给民众,舍弃一切既得利益,不干预民众的私人事务,为民众自由追求幸福安宁创造条件。在这样的政体下,不是执政者没有私心,而且他们放弃了自己的私心和既得利益,他们才真正实现了自身的价值。
天堂茶话之08 政道若水—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应该是民众?
孔子:在自然界,最让人着迷的大概莫过于水。与其他自然现象不同,水不仅是生命所必需,而且也是我们认识自然与社会、体悟天道的工具。我当年在黄河大堤上呆看着河水昼夜奔流不息,就像人类生生不息一样,那情景真是让我唏嘘感叹。您更认为水几乎就是天道的化身,把水看作是上上之善。这一看法得到很多人的认同。自您以后有那么多以“若水”来命名,取其上善的寓意。我也很同意您的看法,同时也很想知道您是如何发现水是最接近天道的。
老子:在看得见的东西中,水的确是最让我着迷的,其禀性也是最让我欣赏的。我们都是凡人,没有一个人能把天道说清楚。不过,我觉得水的特性,最接近天道。要想把握天道,不妨从观察水开始。我强烈建议把水当作认识天道的工具,通过认识水来体悟天道。
孔子:水通常性情安静,有利于万物的生长,这一点我很清楚。可是,水之所以像天道与它流往人不愿意去的低处有关。在我的概念中,向上才是好的,人之向上如水之就下。我主张人不断向上而不应该像水那样向下。按照您的逻辑,如果一个人要向善的话,岂不该往下而不是向上?难道我们应该教育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下吗?
老子:你对我们俩的差别总结得很好。你喜欢山高,我喜欢水低。乐山乐水,当然是各个人的自由选择,没有优劣之分。应该说,你我说的都没错,只是你的向上与我的向下,不是同一回事情。你说的是人生哲学,我说的是政治哲学。你的目标听众是普通民众。我的目标听众是政府,是掌权的人和对政治感兴趣的人。虽然常常有人用我的道德经来理解经商、管理、战争、甚至夫妻生活,但是,我始终强调,我的小册子是讨论政治的,只适合于公共事务。是否适用于私人事务,我无法做出判断,有些可能适用,有些可能不适用。把我的主张用于公共事务之外的领域的人要格外小心,以免犯了情景误置的错误。
孔子:可我还是有点困惑。难道政府就不应该向上吗?难道伟大的领袖就不能让人无限景仰、无限崇拜、无限热爱吗?
老子:不!不!绝对不应该。理想的政府之所以应该像水和天道那样居于众人所厌恶之处,是由政府的性质决定的。人类为什么需要政府?并不是大家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去设立政府,找一大群官员来骑在大家头上作威作福。人们需要的绝不是这样的政府,这不是人类设立政府的目的。政府只有两个职责,一是做民众干不了的好事情,如外交国防、维持秩序;二是做民众不愿意干的难办的事情。凡是民众愿意做的而且能够做得好的,不论是有利可图的商业活动,助人行善的慈善活动,政府都应该放手让民众去做。越是有利可图的事情,只要对民生无害,都应该让民众自己去做。对这样的事,政府绝不能插手,更不应该把利润丰厚的买卖以国计民生的名义留给政府官员及其子女自己独霸,把蝇头小利放给百姓去哄抢。如果政府与民争利,那就违背了天道。政府应该像水一样,自己处下处险,民众才能处
上处易。如果政府与民众的位置颠倒了,那民众就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孔子:可是,您是基于什么道理认为,高高在上的应该是民众而不是政府?
老子:其实这个道理特别简单。水之流在下,其源则在上。水向低处流,这个大家都知道。可是水的源头来自高处,大家却不太注意,也许是因为流程太长。如果政府是水的话,其源头不是来自世袭,不是来自枪杆,而是来自民众的授予。因为,公民才是最高的主权者,政府的目的是为民众服务。只有主权者才能高高在上,公仆则要匍匐于下,不能颠倒。还有什么道理比这个更明白无误的呢?如果政府与民众争着抢占制高点,那么肯定有权有钱的人爬得高,权力最大的人爬得最高。民众只能被掌权的人踩在脚下。
我再次强调,我的水哲学不是对民众的忠告,而是对国家、政权和统治者的忠告。任何正义的政体都应该建立在天道若水的政治哲学之上。民众个人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处世哲学,但是政府没有多少选择余地,只能像水一样居于低位。否则生命就要惨遭涂炭了。
孔子:经您这样一解释,我大体明白了。我也特别痛恨政府与民争利,只是没有去想这事与政府所处的位势有什么关系。的确,水的德性最接近天道。水的特性也就是理想政体的特性。我再接着请教,您既然说,政府应该处下处险,怎么又强调政府应该居善地?善地是否应该留给老百姓?
老子:这个的确需要费些口舌。这个善地是对如水的政府而言。政府不应该与民众争抢好地方。任何风水好、货利汇聚的地方政府都不应该染指。以选择政府所在的首都首府为例,我最欣赏美国、加拿大等联邦制国家的做法。美国的首都故意不选在当时建国之初的两大都市纽约或费城,而是选择与两个之间等距离的一个无名小地。经过了两百多年,华盛顿特区也在美国十大城市中排名非常靠后。澳大利亚也是如此,首都既不定在悉尼,也不在墨尔本,也是同样选了无名小地。这两个首都在世界级的大都市中根本排不上。只有那些中央集权的国家,才喜欢把首都定在最繁华的地方。如果美国总统府设在华尔街,如何?那将是一个笑话!我最讨厌,一个国家把什么好东西都搁在首都。首都聚集的东西越多,说明政治权力对社会生活干预越大。这对民生可是坏消息!
孔子:那“心善渊”是什么意思?
老子:这里是政府应该对待老百姓的态度。政府应该像水一样在百姓面前采取低姿态,不要逼民就范,要像水一样有最大限度的包容力,像深渊一样顺应自然、沉静宽容、含而不露,不去自我炫耀,而是像水一样一视同仁地为民众服务。政府及其官员作为公仆,在公民面前,没有什么好牛气的,仆人而已。
孔子:下面您说的这个“与善仁”和“言善信”,我还是大体能把握其意涵的。我也是一贯强调政府对民众要仁、要信。
老子:我这里讲的仁,不仅是仁慈,更是不能动辄用强,滥施暴力,而是要像水那样对民众柔和包容。你关注的民无信不立,这是私德问题。我更多的是强调政无信不立,这是政府的公共道德问题。一旦政府背信弃义,要民众继续保持守信的私德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民众是否讲信用是民众自己的事,再说还有法律在那里。政府若不讲信用,问题就严重了。所 22
以,首先,国家、政府、领导人、官员必须讲信用。用你的话说,“言必信,信必果”,就不能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当然,信更是指信仰。关于信仰,我们不妨以后找机会专门讨论。
孔子:那太好了。关于“政善治”、“治善能”的涵义,我想大体我能明白。就不多问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现在人们争考公务员,这是向高,还是向低?
老子:问的好。在中国的人主流观念里,政府就是高高在上。如果众人因为趋高来参加公务员考试、追求政府职务,那就说明政府背离了水德,偏离了天道。政府不应该与万物争高。许多人却进了政府,就登了高台,成就了人生,然后再一级一别往上爬。考公务员的人越多,对政府的定位越高,就证明政府的错位问题越严重。
关于水的政治哲学,我还想多说两句。理想的政府就像似水的天道一样,它不能代替万物生长,却无怨无悔地为万物的生长创造条件;它不能把幸福分发给民众,却为民众追求各自的幸福创造条件。用你的话说,不怨天不尤人;而不是去为了自己的利益,人为地制造、激化各种矛盾,与天道作对,与人性作对。
孔子:不怨天不尤人,这是我的座右铭。
老子:我也很欣赏这句话。一切尊奉天道的政府都应以此为座右铭。
天道章句之八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水就像最高的善(summa bonum)一样,它滋润万物生长却不和万物相争,而处在众人都厌恶的低下之地。所以跟天道非常相似。理想的政府应该像水一样自甘卑下,永远不占据高位;像深渊一样顺应自然,保持平静却又无比包容,对民众决不用狠用强,言而有信于民,默默地无怨无悔地为百姓服务,政府要小,政务要简。正是因为政府在利益和其他好事面前事事谦让,不与民相争,所以不会招至怨恨,才没有忧患!
天堂茶话之09 功成身退—为什么领袖“伟大”非民众之福?
孔子:老人家,来这里之前,我再次细读了第九章。我发现您不仅是政治哲学高明,人生哲学也很高明。“金玉满堂,莫之能守。贵富而骄,自遗其咎。”多么千真万确的道理!有些有钱人就是太嚣张。
老子:不论你们怎么看,我只把我的文字看成是政治哲学。我的话只是说给掌权者听的,不是说给富人听的。我这里所说的金玉满堂,不是指富有的人家,而是指掌权者。如果比尔•盖茨家金玉满堂,那无可厚非。就算是富人有些骄横,那也是他的个人风格。有钱人守不住财富,因骄横得咎,与民生无涉,民众的生活不会受到大的波及。所以,对这样的事,我不关心。但是如果一国总统金玉满堂,富可敌国,那我们就要警惕了。我们要问这些钱的来路是否正当。就算是来路正当,且财富是担任官职之前累积的,那我们也要问,这么多的财
富,是否会影响到他决策与施政的公平性。所以,对权钱相结合要格外防范。我们警惕的是这类掌权人,而不是普通的富人。其实,这些人应该明白,就算是用权力搜刮来了巨额财富,那又怎么样呢?满清王朝的后裔就能守住故宫里的东西吗?秦始皇及其后裔就能守住阿房宫吗?统治者可以无止境地搜刮,但不等于搜刮来的可以永远占有。
孔子:您主张,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在我看来,如果统治者廉洁奉公不谋私利,他不遗余力地往国库追加财富,大力扩大国家的实力,富国强兵,这有什么不好?
老子:这样做不仅不好,而且太糟了。这种清廉统治者有时可能比贪财的统治者危害更大,更有欺骗性。若要永无止境地填充国库,那就必然要搜刮民脂民膏,与民争利,甚至剥夺老百姓的财富,其结果必定是国富民贫。如果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那还要国富干什么?这样做,与其说是壮大国力,更像是穷兵黩武。我未见过民贫国强的国家有能持久的,因为那是虚假的强大。再说,国库里的钱都是供官员花的,想不腐败也难。所以,我根本上就不相信有这样的廉洁奉公、不谋私利的统治者存在。他也许不谋私利,但是却把整个国家据为己有。是把财富全部搬到官府里,还是藏富于民?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孔子:我有点明白了。看样子在治国问题上,仅仅有好心还是不够的。还要看这样的好心,对民生究竟产生什么影响。再换一个问题:功成,为什么要身退?对此,我有所不解。我总觉得,伟大的领袖应该一直执政。生命不息,工作不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才是一个伟大的政治领袖应该具有的政治品格。
老子:物盛则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花红则谢,乐极则悲。这是自然法则,政治的法则亦复如此。不论做什么事都不可过度,应该适可即止,锋芒毕露、居功贪位,都是过度的表现,难免招致灾祸。政客们贪心不足,居功自傲,忘乎所以,结果身败名裂,这样的事例太多了。其实,天道本身也从不抢功,从不现身。政治家把一切都看作自己的功劳,哪位会想到这是天道的功劳。
孔子:如果强迫一个伟大的领袖退休,换上了一个平庸的怎么办?来了一个野心家怎么办?为了防止出现野心家,难道不应该留任被证明为伟大的政治家?
老子:平庸的政治家有平庸的好处,可以降低民众对领袖的期望值。如果对政治家的任期加以限制,来了野心家也没关系,任满之后也要身退。野心家也未必十恶不赦。最怕的就是来了恶棍,没有限任制,赶也赶不走他。为了避免这种最坏的情形,即使是伟大的政治家,任满后也要赶他走。民众应该不信任任何政治家,不盲从任何伟大的政治家。好的政治制度必须允许民众说政治家的坏话,甚至无中生有的坏话,甚至是说伟大的政治家的坏话。
孔子:经您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儒家讲中庸之道也有激流勇退的意涵。凡事要适可而止,不要走极端、不留余地。
老子:是这样。儒家讲究中庸之道,凡事不可走向极端。这一原则应该落实到政治上。但是,功成身能否退,不要指望掌权者个人的自觉,而是要靠制度安排。自觉身退的领导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实行限任制的宪政共和政体是功成身退之天道的最佳制度体现。西方人很早就认识到这一点,而中国人至今还糊里糊涂。没有几个人能讲清楚宪政与共和奥妙之处。
孔子:可是,为人做事总应该追求完美吧?否则岂不是半途而废吗?
老子:的确,如果不成功而身退,并不符合天道。所以对一件该做的事,还是必须要努力去做,并且要做成功。只是成功之后要记得退身。就像爬山,爬到山顶后,总不能呆在那里不走。当然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成功,那也是要因时因地而定的,这就需要政治智慧。所以,常见到没有智慧而又恋栈的政治家总以远大事业没有止境为由,不肯退身。
至于要达到尽善尽美的至善程度,是不可能的。其实,完美不是一件好事。再完美的东西也只是听起来完美。绝对的完美就意味着死亡;不完美才是生命。生命热爱不完美。太完美的主义或意识形态,只能带来死亡:或为它而死,或被它害死。
孔子:道理似乎是这样。可我还是有些困惑,难道领袖不是越伟大越完美越好吗?难道伟大的领袖不是民众的福份吗?
老子:不。我的看法完全相反。政治领袖最好是中等智慧的人。这样的人当政,谁都可以发现他的错。没有人会把他当红太阳。国家的权力就不再具有神秘性和最高性,领袖将暴露出其公仆的身份。没有红太阳的国家,才是人民之福。如果一个领袖伟大到人人都把他当红太阳、当救星和舵手,那么,每一个个体就停止发光了,就停止思维了,就迷失了方向了。我的看法是,伟大领袖非人民之福。如果一个国家出现伟大领袖,尤其是自封的伟大领袖,这十有八九是个坏消息。一些政治家之所以渺小,就是在于他试图把自己打扮成最伟大的。
孔子:有些所谓伟大的政治家的确干尽了坏事,甚至连我和我们儒家也不放过,要扬法批儒。不过,古今中外,总有您看得上的政治家吧?
老子:古今中外,有史以来,我由衷钦佩的政治家的确是凤毛麟角。如果你非要我说的话,美国的开国总统华盛顿就是其中难得的一位。华盛顿的伟大,就在于他拒绝让自己伟大。他悟到了天道,在自己达到权力顶峰时勇于功成身退。从华盛顿起,美国从一个蛮荒之地变成目前世界没能与之争锋的大国,中国则从一个世界级鼎盛文明沦落为第三世界。原因之一,就是在中国,君王永远不肯身退,红太阳永远不肯落山。功成与否,身都不退。万不得已,还要垂帘听政。剩下的办法要么等他们阳寿告罄,要么等有人揭竿而起。功成身退的天道被遮蔽得无踪无影。相比之下,美国实行了共和政体,功成身退的天道被牢牢地树立起来,不可撼动。有了这样的政体,就能保证对权力加以有效限制,强迫领导人功成身退。国家因免于*而长治久安,没有政变,没有路线斗争,那才是政通人和。合乎天道的政体就是理想的政体。顺应天道的政治家,才是真正伟大的政治家。美国历史上有过违法的、窝囊的、平庸的总统,但没有总统能够颠覆强迫政治家功成身退的限任制共和政体。
须记住华盛顿这样的领袖,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果现实中真出了一个类似华盛顿那样的伟大领袖,我们甚至要更加提防,以免被功成身不退的假冒者所欺骗。所以,只有靠制度,特别是靠限制政客任期的宪政共和政体来迫使领导人自动退出权力舞台,而不论他的政绩有多好。由此可见,天道是普世的,在人性中以及在各国的制度层面中也是完全相通的。
天道章句之九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把持的权力,不是多多益善,最好适可而止。不要认为自己手中的权大,就妄自尊大、专横跋扈、为所欲为、锋芒毕露,这样是难以持久的。就算凭借权力搜刮来了巨额财富,也是看守不住的。如果大权在握,还骄奢淫逸,那是无异于速祸于身。不要抓住政权不放,适当时就该脱身而出。这就是天道!
天堂茶话之10 孰上孰下—为什么政府官员不是民众的父母官?
孔子:我想请教,您觉得《尚书》里说的“作之君,作之师”,这个看法有道理吗?我当年是很欣赏这个观点的。君王不做百姓的伟大导师,谁还有资格?总统、君王、主席,本来就是政治职位,对学生做点政治宣传教育工作,不仅应该,而且责无旁贷。当君王的,当然要做百姓的父母、导师、统帅、舵手、领袖。做父母官的,也是有义务的,为官一任,当然要造福一方。不过,我也朦胧地感觉到,这样的观点似乎在今天有些不合时宜。很像听听您的高见。
老子:对“作之君,作之师”这样的观点,你的继承者孟轲小同学也很欣赏。你说的统帅、舵手、导师之类的词,我记得在*期间很流行,现在好像连“领袖”一词都不大用在政治人物的身上了。我觉得,这是中国社会的一大进步。
孔子: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可是,君王、政府失去上位,您不担心礼崩乐坏了?
老子:不必为此太纠结,太烦恼。你上面提到的那个国家不是并没有因此而礼崩乐坏、土崩瓦解吗?你讲的这件事,涉及到政治哲学中的一个大问题:最高统治者及其政府在政治秩序中处于什么位置,是高高地雄踞在上,还是低低地雌伏在下?是全知全能全善,还是像普通凡人一样免不了无知与自私?是民众决定执政者应该如何作为,还是统治者指导、命令老百姓如何作为?在一个社会,人们给政府什么样的定位,就得到什么样的政府。如果大家都认为政府绝对应该高高在上,做老百姓的君,做老百姓的师,那大家得到的肯定是这样的政府。所以,政府是人们关于政府观念的产物。
我对政府位置的理解,在你看来,肯定十分极端。我认为,在符合天道的政治秩序中,应该是老百姓雄踞在上,政府及其官员雌伏在下;是民众决定谁应该是执政者,告诉执政者如何作为,而不是夺权者自封自己为执政者,并教导老百姓如何作为。总之,民众做执政者的君,做执政者的师,而不是相反。随着一次次民主化浪潮,我的这个理想正在越来越多的国家变成现实。这正是“吾道不孤”。
孔子:您说的道理我也懂,或多或少甚至有些赞成。在宪政民主下,老百姓推选自己的领导人,通过代表来为施政者制定议程,的确是当今世界的大势所趋。其实,我主张明君贤臣来统治国家,做老百姓的王,做他们的师,也是为了老百姓的好。我也很不赞成法家的霸政思想。虽然我们儒家赋予君王很高的位置,但是民本思想在我们儒家传统中也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我心中一直一个难解的困惑。如果赋予民众更多的自由,这当然很好,但是我又担心政治安定没有保障。抬高君王的地位是有利于通过国家的强制来维持政治的稳定。但是,一旦君王的权力失去控制,不受约束,最终也还是天下打乱,百姓受苦。真是难有两全之策!
老子:你和小孟同学主张民贵君轻,当然比单方面强调绝对君权好得多。但是你意识到没有:你们儒家讲的民本仍然是在君本大前提下的民本。你的政治与道德序列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绝对是摆在第一位的。小孟同学骂杨朱墨翟是禽兽,理由是他们心中没有君王。似乎心中有没有君王成了划分人和动物的标准。显然,这种以君为本的划分标准是不成立的。虽然你们儒家讲过一些要限制约束君权的话,甚至要伸天以曲君,但是这些都被后来以君为总纲的“三纲五常”抵消得无踪无影,你的后学甚至喊出“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口号。这样的政治观念实在是太违背天道了。恕我直言!
当然,你的担心在两千多年前也许还有些道理。但是在今天,人类已经找到解决这一两难的制度措施,并在越来越多的地方加以熟练运用。这就是共和民主宪政的政治制度。这一制度一方面把主权赋予公民,把治权委托给执政者,同时又通过法律和制度安排,对主权者和执政者的权力加以有效的约束。像中国历史上的那种王朝循环、治乱循环、以暴易暴的怪圈,在这些国家已经完全被打破了。
孔子:我得承认,在我理想的政治模式中,政府与民众,治者与治于人者的关系应该是父子关系、师生关系。在今天的共和民主宪政时代,这样的看法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了。
老子:人类对政府的性质和位置的认识与探索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中,与人类对天道、对自然规律的认识很类似。我在两千多年前的发现和认识,虽然长期被漠视,甚至被敌视,甚至今天还被排除在所谓的“国学”之外,但是,我感到一丝安慰的是,我对政府的看法,对政府与民众关系的看法,与越来越多国家的实践殊途同归。
在我的理想政治模式中,民众是父政府是子,子要敬重于父。民众是上位,政府是下位。政府管民也绝对不是百姓的父母官。我主张,通过相应的制度安排,让执政者无法用自己的愿望来覆盖老百姓的愿望,无法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百姓。执政者根本就没有资格成为百姓的带头人、领路人。要让制度迫使掌权者以百姓为父母,听从百姓的安排,迫使他们不敢当救星,不能有雄心;要让民众当自己的救星,让民众自己有雄心。政府甚至无权纠正民众的缺点,而只能纠正自己的缺点。政府的责任是要涤除自己的错误,而不是涤除老百姓的错误。进而言之,纠正政府的缺点、涤除政府官员的错误却是民众的权利。
在你的模式下,政府认为民众都是政府养活的。政府的任务是视察、指导、教诲、批示。在我的模式中,政府是纳税人省吃俭用养活的。公民作为纳税人,其职责是对政府的工作及其人员进行视察、指导、教诲、批示。民众是自己养活的,不是政府养活的。有官员以养活多少民众来为自己邀功,那是把黑的说成白的了。
也许,你可以说,这两种模式都是以爱民为出发点的。但是,仅看是否爱民的出发点是不够的,还要看如何爱民。爱民就别扰民,就别急功近利、好大喜功、虚张声势,或用各种办法折腾老百姓。爱民就没有高高在上的主宰天下之心,就不能特设机构,专门造假,伪装政绩。治国就是要顺应自然,不要去想歪点子,不跟百姓耍心眼,去拔苗助长。对老百姓耍计谋有违天道。只要一想如何控制百姓,就必然要使计谋。所谓,“有为般般假,无为处处真。”需要强调的是,统治者,可以向天道学习,但是千万别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天道。与天道不同,政府并不是万物生养者。
孔子:您的这些话,好似响在我耳边的惊雷!要不是您在前面的一再提醒,我差点又从修身养性的角度,来理解这一章的文字了。我再次明白,您的这些话是说给统治者听的。
老子:你说的对。我的确是说给大权在握的人听的。我没有资格去告诉大家如何修为养 27
性。我只有资格对掌权者指手划脚。这是天道赋予我们每个人的权利。
话说回来,虽然我们有许多重大的分歧,但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是有许多共识。通常,我是最主张政府无为的,你是最主张政府有为的。但是,你也说过,“无为而成,天道也。”“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
孔子:谢谢您对我的肯定。说实话,我对您的许多观念有发自内心的认同。有时只是感到,境界太高,实现起来很困难,所以才想去另辟蹊径,结果又误入歧途。这又是一个两难。
老子:许多正确的主张,在现实中实践起来有很大的困难。这些主张若要变成现实,不仅需要耐心等待,更需要不懈地寻找实现的途径。我们不能因为要等待就改变正确的主张,就放弃其对天道的信心。
天道章句之十
载营抱魄,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鉴,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智乎?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为乎?道生之,德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你们作为国家统治者,以魂守道,能做到心灵肉体天道三位一体吗? 专心事民,能对百姓怀抱一片赤子般真心吗? 深观远照,能鉴天道与民意之镜纠错正误吗? 爱民治国,能依循天道不去算计折腾百姓吗? 生杀予夺,能守静处下雌伏在民众的身边吗? 顺道应理,能自然而然无为而治吗? 你们看那天道之德,它生养包容万物,却从不据为己有; 任万物自由成长,却从不恃能居功; 由万物自由竞争,却从不宰制其命运; 这才是最高境界的至大至厚之德!
天堂茶话之11 无高于有—为什么国家机器不能见阵地就占领?
孔子:我这几天一直在留意公务员考试的新闻,看了以后颇感欣慰。一是考公务员的年轻学子越来越多。我看到一份统计数据,2003年考试报名人数为8.7万,2009年报名人数为105万。09年报名人数是03年的12倍。二是报考公务员的学历越来越高。在报考公务员队伍中,博士毕业生成为新的主力。有报道说,前几年,浙江温州市科技局的一个官职竟引来49位博士竞争。对读书人来说,入仕是最好的出路。若是真能做到我的弟子子夏所主张的“学而优则仕”,那么官员队伍的结构会得到优化,执政能力也必将得到提高。要是所有的官员都是博士、博士后什么的,那是什么景象?
老子:这些新闻我也看到了。不过,我看完之后更加忧心忡忡。读书成了做官的手段,做官成了读书的目的,那知识就只能跪在权力的面前永远抬不起头了。在你和子夏看来,读书除了做官似乎别无他途。然而,官员队伍是不直接创造财富的、被纳税人供养的群体!这样的人越多,他们的饭碗及里面的内容越好,需要的民脂民膏就越多。越来越多的人挤入官吏的队伍,纳税人的负担就越来越重。一个纯粹大量消耗财富的群体越来越庞大,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被纳税人养活的群体越来越大,待遇越来越好,政府无限扩张,国家机器日益庞大,民众的生存空间日趋萎缩,你觉得结局会如何?
孔子:您的担忧的确有道理。如果一个社会官吏与民众之比严重失衡,轻则是苛政,重则要覆舟。不过,我想的是,若是走上领导岗位的人都是德才兼备的人,有什么不好?让有知识的人做官也是给他们一个自我实现的机会。这样,于己于国岂不两全?
老子:你的这个说法,是把事情往高尚说。事实往往并不那么高尚。文人为什么要入仕?用你自己的话说:“学也,禄在其中矣”。民间的说法更是直截了当:学而优则仕不就是读书做官,升官发财吗?德才兼备不是正在变成“得财兼币”吗?
人是追求确定性的动物,都想追求铁饭碗、金饭碗。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学而优者都挤破头去进入官僚系统争抢金饭碗,恐怕与现在社会上的经商、就业环境恶化、机会越来越少、民间的自由空间日趋萎缩有关。
孔子:学而优则仕的确有其世俗动机的一面。我对公务员考试给予正面评价,原因之一,是这样的考试与以往的科举考试很相像,它十分公平,不论出身如何,都有平等竞争的机会,有“考”无类啊!
老子:跟“血缘优则仕”相比,公务员考试与科举考试的确有某种公平之处。但是这种平等只是进入统治机器的机会平等。国家政权是否掌握在高素质人手中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国家是否合乎天道正义。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一群学而优的人管理着一个违反天道正义的国家。你不是也说过,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吗?是否合乎天道才是最重要的。科举制度最大的危害就是把读书人都变成君王的政治附庸,把教育事业变成培养官僚的事业。你看看大学校园里那铺天盖地的公务员考试培训广告,就会发现,现在这样的公务员考试正在把大学生变为官僚的预备役、把高校变成官僚的养成所,尤其是文科教育的重心再次转向为官僚系统培养接班人。如此以往,现在的教育制度和文官制度,将复活科举制度。
孔子:我的心里一直认为,最好的人才不为国家政府服务,为谁服务呢?好的东西,不属于国家又属于谁呢?
老子:我俩的看法真是有很大的冲突,你看中的是“有”:有形的政府,有形的国家机器;我看中的是“无”,无形的,属于民众自由活动的自主空间。你关注“有”的最大化,一切资源,一切好的人力资源(人才),都要归属有形的政府系统、国家机器。而我主张,应该把无形的自由空间最大化,一切东西,包括有形的政府机器,都要为无形的自由空间的主人——生民百姓服务。最好的人和物应该留在民间,而不是流入官府。
孔子:说的是。我的确关注有形的东西。因为无形的,我看不见啊?
老子:你看,我们以房子为例。这房子就相当于政府与国家机器。它的一砖一瓦,一个部门,一个机构,都是有形的。但是,房子与国家机器所框定的空间是无形的。盖房子不是目的。通过盖房子造就出一个无形的空间才是目的。
孔子:这个视角很有启发。人们常说,瓷器讲究薄胎,饺子讲究薄皮大馅。现代的房子,窗子要尽可落地,挑空要尽可能高。原来都是这个道理。
老子:的确如此。如果房屋四壁之内没有空间,四壁之上没有门窗,人就无法居住。房子的内部空间越大,居住者的自由活动空间就越大。人类设计、制造像房屋、国家机器这些有形的东西,正是为了其中的空间能派上用场。有形的东西不是目的,无形的空间才是目的。所以,不要总想着用有形的权力去填充无形的自由空间。国家机器与政治制度只是给公民标定一个自由活动的框架。如果权力把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一切公共的、私人的领域都填充满了,那这个框架内的居住者就没有生存空间了。因此,我也特别反对一切重要阵地都要由国家和政府来占领的主张。国家和政府什么阵地也不能占领。占领阵地的想法,相当于要把碗罐做成实心的,把房子盖成土堆。
孔子:我的确是以“有”为主,您真的是以“无”为主。您说“有”与“无”之间能互补吗?
老子:“有”与“无”虽然有一定的互补性,但是真正重要的还是“无”,不是“有”。“有”是末,“无”才是本。房屋不是为房屋本身建造的,而是为居住者建造的。如果房子没有门窗,四壁之间没有空地,纵然是雕龙画凤,又有何益?有形的国家机器,有可能给民众带来很多便利,但是只有把尽可能多的自由空间留给民众,这样的便利才能转化为现实,政治制度才能发挥良性的作用。国家机器与政治制度不是为统治者、而是为了公民这个国家大厦的居住者设计建造的。“无”与“有”、本与末,不论怎么互补,也不能倒置。
孔子:那盖房子与设计政治制度有什么可比性吗?
老子:我觉得这两者非常相似。设计制度就像设计房子一样,要为住在里面的每个人着想,由他们来评判房子好不好。同样,房子不是为房子本身设计的,政治制度也不是为制度本身或掌权的人设计的,而是为生活在这一制度下的公民设计的。住起来越舒服,越是好房子;人们生活在其间越舒服,越自在,越自由,这样的政治制度就越好。在好的政府与制度之下,人们甚至不会感到政府与制度的存在。像不好的房子一样,不好的制度会让人处处感到不自由、不自在,受掣肘,甚至感到危险、恐惧、如居危屋。好房子给居住者提供最大限度的便利,给闯入者造成最大限度的不便;给公民提供最大限度的自由,给罪犯和滥用权力者造成最大限度的不便与制衡,这样的制度才是好制度。
相反,如果政府越来越大,留给住户的空间越来越小,住户就没地方呆了。如果国家把社会中最好的人力资源都集中在自己手里,如果做官是最好的出路,那说明国家已经偏离天道了。前不久,我的老家河南郑州市城市规划局一位副局长在面对记者询问他的滥用权力行为时,他反而理直气壮地质问记者:你们是为党说话,还是为老百姓说话?他的这句“名言”马上沦为笑柄。其可笑之处,就像是在问:你是为房子说话,还是为住房的人说话?
切记住:创造并守护一个无形的自由空间才是有形的政府的根本目的!
天道章句之十一
卅辐同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也;燃埴为器,当其无,有埴器之用也;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也。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辐条成轮,须预留轮轴空间,车子才能动;揉土烧陶,须陶器中空无物,器皿才盛用;建房造屋,须有门有窗四壁空旷,房间才可住。所以,像烧陶、建房一样,政府的存在是发挥作用的前提,但是要想履行好正当的功能,就必须给民众留下最大的自由空间。有形的政府不是根本的目的,把最大的自由空间留给民众,才是政府的最终使命。
天堂茶话之12 幸福之道—为什么政府的职责是保障个体追求幸福的自由?
老子:仲尼啊,祝贺你呀!最近又上电影了。
孔子:快别说这件事了。我又“被娱乐”了。网上说什么都有,搞得我在天上都不得安宁。真羡慕您的这份清静,还没见过您跟文艺作品沾边。
老子:那倒不是。谁愿意宣扬放权简政、清静无为呢?
孔子:我知道您不喜欢艺术,讨厌五色五音。而且,您的一些说法听起来很像是主张民众只要吃饱肚子就足够了,不应该有超越温饱之上的物质与精神享受。如果有人批评您主张愚民政治,您怎么回应?
老子:我知道,有很多人把我对五彩五音五味的否定,说成是反对每个普通人追求生活上的享受,否定文化艺术。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已一再讲过,我所讲的一切都只是针对统治者的,不是针对普通民众的。化育民众是你们儒家的使命,不是我的使命。我尊重每个个体自由选择的生活方式,不论是简朴的,还是奢华的。我再次重申,我的政治哲学,是规范治国者的,不是规范普通民众的。我知道你喜欢看八佾、听韶乐、品细脍、教骑射,崇尚六艺。这是你个人追求的修养,我当然非常尊重。
孔子:我们儒家不仅教化普通民众,也教化统治者。但是如果国家和君王不为老百姓示范精致的生活方式,但求安饱,不求娱乐与艺术享受,那么文化艺术不就很难得到发展了吗?
老子:如果有民众愿意过简朴的生活,那必须是出自他们的意愿,而不是统治者的强求。明确地说,我很反对统治者一味只求奢华的娱乐,也反对由国家来向民众提供娱乐。为什么楼堂馆所、公款吃喝是个问题,就是因为王侯们用民脂民膏来满足自己对五色五音五味的享受。若有人因丧失劳动能力或社会中因突发灾难出现温饱问题,政府有责任提供救济或鼓励社会救济。若有人家在婚庆中摆不出大排场的宴席,政府应该出手相助吗?繁荣文娱生活是民众自己的事情,不是政府的职责。有道的政府不应关注声色之娱,只应该关照人的基本需求。
孔子:您主张,政府没有义务给民众提供美食,这个我也同意。可是,难道政府没有义务去丰富民众的文化生活吗?
老子:极而言之,我认为,在顺应天道的政体下,政府不置办文艺团体、养艺术家,不应该组织任何文艺活动。追求娱乐上的享受和精致的生活方式,是民间社会的事,不是政府的事。现在,春节联欢晚会办得怨声载道。根本上就在于,建立政府的目的,不是让它来提供娱乐。在有道的共和之邦,不该设立国家剧团、国家大剧院、不该将演员国有化并分级。国家的任务不是去抓革命促生产,更不是发展文艺。生产与文艺都是民众自己的事。如果一个地方的文艺生活还要政府去繁荣,这说明追求幸福的自由极其短缺。政府的职责是创造一种社会条件和制度保障,在这样的社会中,人们和平共处,自由地去发现并实现自己的潜能,去追求各自的享受、各自的幸福。一切不违法的,不伤害他人的幸福追求,政府都无权禁止。
孔子:你说到幸福,我觉得那是人类独有的、超越温饱之上的高级追求。幸福如此重要,我觉得政府应该担起重要角色。要是政府能像快递公司一样把幸福配送到每家每户,那该多好?那才是最大的德政。这样的社会才是我向往的大同世界。
老子:我同意你的前一个观点。即政府与每个人的幸福有关。不同意你的后一个观点,即政府要为每个民众提供幸福。这样的要求是对天道的,对神的要求,不是对政府的要求。因为政府是由凡人构成的、不是全知全能全善的。那些官员自己的幸福都没有保障,他们怎么能实现你的期望。与你的期望相反,在洞察和满足个体的幸福这件事上,政府及其官员是无能的。统治者无法知道藏在每个内心深处的幸福目标,因此也无法替他们实现。他们能做的最多是滥用公权力去满足其自己内心深处的不道德的“幸福”。
幸福与追求幸福的自由是有重大差异的。幸福是每个人对成就自我的感受。而追求幸福的自由在本质上是自由,它与幸福的具体内容无直接关系。无道的统治者故意对两者不做区分,把他们混为一谈。他们一方面剥夺其臣民追求幸福的自由,一方面却声称要为他们谋幸福。结果是,臣民们得到的是苦难,失去的是自由。人类建立政府的目的不是让政府给每个人供应幸福,而是保障每个人追求幸福快乐的权利。追求幸福不是政府的权利,而是属于每个人的、自明的、不可让渡的、不可剥削的天赋权利。美国的《独立宣言》把追求幸福的自由列为三大根本自由,道理也在于此。
孔子:幸福如此重要,却无关政府的职责?
老子:你说的对,幸福对个人真是太重要了,所以不能让政治权力染指。幸福的重要性在于,人的一切追求都与幸福有关。以我个人看,幸福是人生的最重要的目的。幸福也是人们追求财富、名声、荣誉、友谊、信仰等背后的目的。其他目的都是工具性的目的,幸福才是目的本身,是众目的之上的目的。
孔子:有没有一种共同的幸福供大家一起去追求?如果有了这样一个幸福,那一定是天下最大的幸福。比如说,大家都去为大同世界而尽力,这样不是对自己对社会都是最有益处的吗?
老子:这是典型的集体主义幸福观。它要求所有的社会成员都放弃自己对幸福的追求,32
来为这个集体的共同幸福奋斗。这样的共同幸福听起来很美好,但却危险异常。我记得有人说过,通向地狱的道路往往是用良好的愿望铺成的。专制常常戴着为大家谋幸福的美丽面具,从正门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要格外当心那些大包大揽地要为你谋幸福的统治者。他们替你谋,你不就彻底失业了吗?不给你追求幸福的自由,却口口声声要为你谋幸福,这是无道的统治者最常用的御民诡计之一。他们只让臣民们去追求他们强加的目标,并把实现这一目标作为共同的、唯一的幸福强加给全体臣民。
在我看来,幸福在根本上是个人主义的。幸福是每个人都想要的。但是每个人要的幸福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人生目标都是独特的,因此每个人的幸福也是独特的。人在世上一辈子,就是要追求自己向往的幸福。幸福这个东西有个小奥秘,即它是高度个性化的。幸福的奥秘在于一个人感受的幸福是专属自己的,如果碰巧与别人的幸福是一样的,那是一个纯粹的巧合。如果天下人都为同一件事情感到幸福,那它就不再是个人的幸福了。就算是大同世界如愿实现了,人们还要去寻找追求新的幸福。只要你找到了生活的目标并全力以赴地去追求,你就能够活得很幸福。你孔仲尼的一生,就是个人主义幸福观的典型注脚。你可能感到为侯王服务是一种幸福。但是,若侯王把他们的幸福观强加给你,你绝不会感到幸福,更不会成就你的辉煌一生。
孔子:照您这样说,我的幸福观也是个人主义的?这倒也是。如果天下人的幸福观都是一样,也就不用我去周游列国到处宣传了。其实,我的幸福观真是很个性的。我既欣赏安贫乐道,又向往富而好礼,但是,若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我人生的最高追求,还是要去探求天道。跟您一样,我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我发自内心的真话!
老子:我很欣赏你的这种求道精神,也很认同你的幸福观。我觉得,我们今天探讨的关于幸福的政治哲学是个非常重要的课题,它涉及到:什么是幸福?如何实现幸福?政府与幸福是什么关系?从过去到未来,每个政府都建立在特定的幸福政治学之上。可惜,关心自己的幸福的人很多,关心这个课题的人很少。
孔子:关于个人的幸福,我想了很多。至于幸福的政治哲学,我倒没多想。能分享一下吗?
老子:简而言之,关于幸福的政治哲学,我的基本看法是:幸福是有道德属性的,有自己的道德内核。只有合乎德行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幸福是私人领域的事情,与政府的活动无关。政府的权力应局限于公共领域,其职责是保护而不是剥夺公民在私人领域的自由。只有人是自由的,幸福才是可能的。政府所应该保障的,不是每个人的幸福,而个体去追求幸福的自由。个人对幸福的确定与追求是自己的事情,无关政府的事。一个国家是不是一个幸福的国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人是否有追求幸福的自由。最幸福的国家不是没有个人幸福、只有共同幸福的国家。相反,每个人都自由追求自己的幸福的国家才是最幸福的国度。
天道章句之十二
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之耳聋,五味使人之口伤。驰骋田猎使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使人之行妨,是以圣人之治也,为腹而不为目。故去彼而取此。
身着令人目盲的五彩锦衣,你们这些王侯不察祸福,不恤民情;
听着令人耳聋的五音靡乐,你们这些王侯不辨凶吉,不纳民意; 饕餮领人口伤的五味佳肴,你们这些王侯不分是非,不体民苦; 驰骋打猎,你们这些王侯声色犬马,心荡情狂; 搜刮珍宝,你们王侯贵族贪货逐利,德坏行伤!所有,有道的统治者应去奢取俭,让民众自由地追求各自的幸福。
天堂茶话之13 贵身重生—为什么政治事业不能靠杀身成仁?
孔子:这几天没事,我又把孟轲小弟的东西拿出来读读。其中读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告子上》)我又联想到我自己说过的::“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今天回过头来看,这样的看法是否太过极端?
老子:你们孔孟的话,如果换成现代汉语,就是多年来流行于中小学课本中的两句话: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你们俩的名言包含着对身体性命的一种政治态度,包含中一种理想社会和政权的产生方式。即舍生和杀身可以造就出一个新社会新国家。主义的意义远远高过身体与生命。这种“义”的低劣就在于它常常为横征暴敛、不顾百姓死活提供了“高尚的”理由。
假如某贤君给你下一纸诏书决定把江山传给你,但是你必须接受一个先决条件。即你必须用两只手接诏书,接到诏书就得砍掉你的双臂,这时诏书才生效,江山才属于你。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吗?
孔子:我想我不会接受这个条件,也没有人会接受。这个故事听起来耳熟,像是庄周讲的吧?老子:是。我是从庄周那里读到的。对我们老庄而言,最贵重的是身体,承载生命与灵魂的身体。对执政者而言也是如此,不仅要珍重自己的身体生命,而且要珍视民众的身体生命。对砍头只当风吹帽的政客,要格外小心。当他说自己把砍头只当风吹帽的时候,他一定把砍别人的头只当风吹帽。这样的统治者,为了保住权力,以(主)义的名义,对牺牲多少性命也不计代价。所以,对要靠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拿无数人的鲜血和性命才能实现的理想与事业一定要格外惕防。如果“义”的意义高于“身”,这样的“义”就是不义的。以牺牲人的身体生命来换取政权安定是违反天道的。真正的“义”必须以保护人的身体性命为最高诉求。连个体的身体生命都不尊重,那还何“义”之有?
孔子:为什么“身”如此重要?这跟天道有什么关系?
老子:每个人都是天地造化的产物,都是天道之子。每个人都是带着自“身”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带着身的我才是完整的自我。英国哲学家洛克称之为人的“自我所有”(self ownership)。对自身,也就是对自我的所有权是天下的第一所有权,一切自由权、财产权与平等权都是从中派生出来的。个人是属于天地的,也是属于自己的,就是不属于其他人。天道把一个人生后死前之间的生命所有权赋予给每个个人,把生前死后的所有权归给天。所以,只有死亡之后,生命才归天。活着的时候,自身是属于自己的,每个人在世界上最大的财产就是他自身。其他的财产都是他身外之物。天道赋予每个人自我所有的权利,是不可让渡的、不可剥夺的。自我所有只指向一件事:你是你自身的所有者,你拥有你的一切:你的身体,34
你的精神,你的能量,你的人生,你的成就等等。总之,你是你自己的,不是他人的,更不是组织上的。对自己的身体性命,除了自己,没有人对此拥有权利。父母有养育之恩,但是没有占有之权。
人的自我所有的权利还意味着,没有人天生拥有统治他人的权利。用现代政治哲学的话说,个人是主权者,建立政府是来替个人服务的,而非来占有、奴役、役使个人的。为了保障个人的自我所有权,政府的权力必须受到最大限度的限制,受到制约与平衡。不论对人的自我所有会有多少争议,不论自我所有的边界有时会多么模糊,都不能动摇自我所有的根本重要性。毕竟,大多数时候个人对自我的所有是没有争议的。自我所有原则的实施会带来相关的后果。不论是事关你的身体,还是事关你的生命,不论是事关你的事业,还是事关你的未来,总之,事关你的一切,都要由你来决定,而不是别人,更不是由政府来决定。比如说,你摄什么食来维持你的生命,吃什么药来治你的病,都得由你自己来决定。
孔子:那医生的决定呢?
老子:医生所说的只是医嘱,而不是最终的决定。最终还是要由你来决定是否采纳医嘱。所以,手术还要由病人或家属签字。再比如,你办私学,推行你的主张。如果由政府来决定你向学生传授什么,你会觉得如何?
孔子:两个字:“不爽!”
老子:谁都会觉得不爽。我所讲的“身”,是自身,是身体性命,用现代的术语说,是自我。自我所有权派生出来的自由权、财产权和平等权也属于你自己。你的头脑和嘴巴属于你的,你当然应该拥有思想和言论自由。你的嘴巴和头脑,不能归别人所有,由他人来支配。当你拥有你自身的时候,你也拥有你自身的衍生物。比如,你的精彩语录记录下来,变成《论语》,就是你的著作。要把《论语》的署名改为孟轲,你乐意吗?
孔子:当然不乐意。我说的话只能归在我的名下。
老子:你的书凭什么署你的名?因为书是你自身的产物,你自身又归你所有。每个人享有、担负对自己的所有权,这既是一份权利,也是一份责任。
孔子:那老幼病残呢?那些没有能力拥有自我所有的人呢?
老子:好问题。没有责任和行为能力的人当然需要他人来照管。但这些都是特例。这样的特例不仅不能改变人人自我所有的惯理,而且建立这一惯理之上。比如说,父母养育孩子,并不应因此就永远霸占对孩子的所有权,而要朝孩子自我独立、自我所有的方向培育孩子。只有孩子自理自立,才是父母养育的成功。
孔子:照您这么说,奴隶制的不合理,就是一些人获得了对另外一些人的所有权。老子:是的。没有主人、没有奴隶,人人自由平等,个人只归自己所有的社会才是最正义的社会。奴隶制的最大之恶就是它允许一个人完全占有他人作为自己的财产。家长制和君主专制则视子民为家长或君王的部分财产。子民只能卑躬屈膝、任由宰割。所以,按照人人属于自己的道理,家长制与君主制也是不正义的。同理,我也不认同各种形式的专制暴政,不论它们顶着何种“义”之名。在这些政体之下,人与人之间没有对等的承认。
尊重每个人的自我所有权的社会也是最自由的社会。自由是衡量一个社会每个个体自我所有的尺度。这种社会还有一个很大的好处,自由的扩展把暴力最小化了。自我所有的逻辑是和平的、非暴力的逻辑。这一逻辑不允许用暴力侵害他人的自我所有权。如果一个政权建立在否定与剥夺人的自我所有权和自我所有物的基础上,那么这个政权必然要最大限度地动用暴力和强制来维护统治,干预民生。
孔子:自我所有跟自由真的有这么密切的关系吗?
老子:是的。毫无疑问。你想想,如果你拥有你的嘴巴,但你却不能自由说话,尤其当你的自我所有权受到侵害时,你却不能用嘴巴来发声抗议,你对你嘴巴的所有权是否被打了折扣?如果你还因自由伸张自我所有权、保护自我所有物被投入监狱,你就被完全剥夺了自我所有权。个人没有根本的自由,就没有自我所有。自由也是你成为你自己的所有者所必需的最重要的社会条件。妨碍他人的自由,也就是妨碍他人的自我所有。只有尊重他人的自我所有与自由,自己的自我所有和自由才有保障。天道所要建立的是一个身高于义的保护自我所有权的政体,而不是一个义高于身的保护统治权的政权。
天道章句之十三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上,辱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得宠易受惊,失宠易生患,最大的忧患莫过于丧身失命。为何宠易受惊,失宠易生患? 得宠虽好,失宠虽坏,但受宠若惊,失宠若患。故得宠受辱都会胆吊心惊。
为何最大的忧患莫过于丧身失命? 人之所以有大患之忧,只因自己有身体性命。若是无身无命? 那还有何忧患? 因此,最贵身重命的人,便可寄以天下重任; 最爱身惜命的人,就可托以天下重担。
天堂茶话之14 道贯古今—为什么政府应建立在天道秩序之上?
孔子:我特别想闻得天道,可我又有些疑惑。它真的存在吗?若真的存在,我为什么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若不存在,我们为什么总相信它存在?
老子:不少人跟你有同感。但是,仔细想想,世界上又有多少东西是我们看得到听得见摸得着的?至少在我们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事物,都是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的。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否定它们的存在。况且,天道秩序只能通过心灵来感应观照,不能通过五官来察觉。天道秩序的存在是不证自明、不言而喻的。天道秩序在本质是一种超验的道德秩序,它从根本上规范人与天道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它是超验的,是因为这一秩序是独立并超越人的经验,并且不会因为人的意志,尤其是最高统治者的意志而改变。就像美国的《独立宣言》中所宣称的,人的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应该得到尊重和保护,人与人之间相互平等,政府的建立需要得到被治者的同意等,这些超验道德秩序的基本原则都是不证自明的。如果不以此来构建人世间的政治秩序,那就必将陷入以暴易暴的治乱循环中。违反了天道所规定的道德规范,终将遭受天谴。真正的宪政都是建立在超验的道德秩序基础之上的。不依托超验的道德秩序的宪法,绝对不可能生成宪政。只有在成为永恒的、超验的道德秩序中的一部分的时候,自由才是可能的。在这种意义上,符合天道秩序的宪政秩序才能为自由提供保障。
孔子:超验的道德秩序?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请您说说它跟天道秩序的关系?
老子:对人而言,天道首先是关于道德的。所以,我宁愿我的唯一作品被称作《道德经》而不是《老子》。天道、天道秩序的本质是道德秩序。相信天道的存在就必然要相信超验的道德秩序,相信天道里面包涵着构成道德秩序的根本道德规范。超验这个词听起来很哲学、很神学,其实它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指超越经验之上的存在。既然是超越于经验之上的,当然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超验的道德秩序是由天道确立的,而不是由人、更不是由最高统治者确立的。天道中所包涵的超验的道德规范是现实中的道德规范的基础。人们根据所理解认识到的超验道德规范来组织、规范人与人之间有秩序的生活。当人类背离超验的道德规范时,当人所确立的道德秩序不合天道秩序时,惩罚就发生了。因而,发现天道秩序和建立包括道德、政治、社会等人间秩序的过程是一个不断试错的、永无止境的过程。
孔子:是的,超验的道德秩序听起来是很像西学的东西。我对人间的事务还颇有洞察,对超验的东西找不到感觉,只能敬而远之。天道秩序这么抽象,普通的国人真的认同吗?
老子:据我观察,国人的心中不仅存在着一个超越人间秩序之上的天道秩序,而且它能够自动实施天道正义。国人向来都承认在凡人之上存在着至高无上的主宰和仲裁者。所谓:“搔首呼天欲问天,问天天道可能还。”即使连帝王都自封是这个主宰在人间的最高代表。与相信王法相比,中国人更相信天道,相信上天时时在关照百姓众生,还相信“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王法写在纸上,天道与天理却铭刻在每个人的心里。不论帝王们怎么宣传自己至高无上,民众还是相信在王法之上还有更高的天道、天理、天条。你听听国人是 37
怎么说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多行不义,必自毙;人事终变,天道能还!根据中国人的观念,任何统治者都不可以“无法无天”、更不可以“伤天害理”。国人始终相信,不论人间充斥着多少邪恶,代表正义的天道终将携正义凯旋!
孔子:我们那时谈天道,距今已有两千多年了。两千多年以前发现的天道还能适用于今天的社会吗?
老子:天道是亘古不变的,是绵延的,自古就有的。天道秩序也是普世的,不变的。天生成了人,也生成了道德秩序。变的是人对这些规范的理解和认识。道德生活是演化的,但是超验的道德秩序却是经久的。所以,天道是古老的,也是现代的。时间的尺度不适用永恒的价值。从这种意义上讲,也没有所谓的“现代性”。它的谬误在于把价值的尺度偷换为时间的尺度,从而是永恒的价值面临“过时”的危险。对天道秩序中的道德价值而言,现代性是个诱人的陷阱。
孔子:那为什么说任何政府与政体都是建立在天道秩序的基础之上的?
老子:秩序是众生的第一需要,也是邦国的第一需要。否则,人们就无法和平相处。不基于天道正义的秩序,就是强权的秩序。合乎天道和超验道德秩序的人间秩序,才是一个和谐的状态。和谐是顺应天道得来的,不是服从君王得来的。当超验的道德秩序内化到人的灵魂中时,它就成为内在的心灵秩序,导致人们相信天道的存在,接受天道规范的约束。
有道的政体及其法律必然要建立在超验的、先于国家与人定法的天道秩序基础上。人类要想共同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度,也就是共和国,人的观念与行为就必须受共同的道德规范的指引与约束。政治权威的正当性,必须经由超验的道德规范来检验并受到它相应的约束。相信天道的人必然要相信,天道专门为了人设计了一个超验的道德秩序,每个人都要顺应这个秩序。对超验的道德价值有高度共识的社会才是一个好社会,建立在超验的道德秩序基础上的政体才是一个好政体。
孔子:那天道如何实行正义?它怎么制裁那些违背天道的暴政?
老子:天道是不会失信的、是可以绝对信赖的。相信天道,意味着相信冥冥中存在着能自我实施的超验正义,相信违反它的任何人都终将遭到报应与惩罚。相信天道意味着相信天道是法天则地的最高立法者,它支配人间的道德秩序和由此派生的社会秩序。现实中的道德与政治秩序只有融入内在和谐的宇宙天道秩序之中,才能达到内在的平衡。人制定的法律不是去顺应最高统治者的意志,而是去顺应天道。顺应天道的是良法,偏离天道的是坏法,背离天道的是恶法。
天道秩序是天道与人之间的约定。人间秩序应该依天道秩序而建。若是不按天道构建人间的道德政治秩序,那就会遭到天道的惩罚。你看,上个世纪*的道德“创新”是对天道秩序最公然的颠覆,结果呢?十年*、人祸不断。如果道德秩序是由政治权力决定并构建的,那么*的那一套新生事物就不会失败。*中反道德的道德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在政治权力之上,还有一个超越性的道德秩序。它对统治者在构建道德秩序方面的举动有否决权,不允许统治者对抗天道秩序。所以,暴政不灭,天道不容!
孔子:我当时苦苦求索天道,授徒讲学,就是因为感到那个时代礼崩乐坏、人心不古,道德秩序危在旦夕。我当时真是很着急,很焦心,很想能在建立人间的道德秩序上有所作为。38
回过头来看,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序人伦、定纲常,并为此发明设计了大量的道德规范,当然其中的许多也很有争议。怎样才能确保新秩序的构建与天道秩序相符合呢?
老子:没有秩序是完美的。人自身是不完美的,也就没有能力把在人间秩序中原封不动地复制粘贴天道秩序。在道德规范与由其所构成的道德秩序方面,人的作用只是发现与运用,而不是制造。超验的道德秩序,包括超验的道德规范,才是现实的道德规范与道德秩序的价值源泉,留给人类创新的余地很小。古今中外,人类“自主发明”的荒谬道德规范,不胜枚举,但是在被证明不合天道之后都一一被淘汰。不承认超验的道德,结果是没有道德;任意制定道德规范,结果是没有道德规范。人间的政治秩序和社会道德的建立必须以最高的超验原则来作为其基础与指导,这就是“天道”!
天道章句之十四: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者。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乎不可名也,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忽望。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
那天道,看它看不见的,说它夷隐; 听它听不到的,说它希音; 摸它摸不到的,说它微形。
这三者难以究诘追问,因为天道浑然一体。从上看它不明,从下看它不暗。
延绵无际不可名状,只好再归为非物之物。
故它是非物体的物体,非现象的现象。故混沌不分隐约不清。迎面不见其头,跟随不见其背。
把握自古就有的天道,来处理今天的事务。方知自古以来的历史,始终受支配于天道。
天堂茶话之20 我就是我—老子为何总是标独立异?
孔子:爱好智慧的人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贴近国家与社会的“常规智慧”,我和亚里士多德属于这一类型。读您的著作,我觉得您的思想是既独立于国家也独立于社会的“批判智慧”。这一点上,苏格拉底与您很相似。西方人说,后来的全部西方哲学不过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希腊哲学的注脚。依我看,后来的全部中国哲学也不过是您的哲学的注脚。
老子:西方的哲学也许是像你所说的那样,但是说中国哲学是我的哲学的注脚是不恰当的。应该说,整个中国哲学都是天道哲学的注脚。首先,你我的哲学就都是以天道为源头并围绕它展开的。我们及后来的中国哲学传统,都是天道哲学的展开和延伸。如果有人要我用一个字来概括中国的哲学思想传统,那么,我认为,这个字就是“道”。如果让我用两个字来概括,我认为,这两个字就是“天道”。当然,是否可以用“逻格斯”(Logos)来代表西
方的哲学传统,我还没有把握这么说。如果能这样概括的话,那么,整个人类的思想传统,在道(逻格斯)的层面上是完全相通的。如果这样的话,也不奇怪,既然人性是普遍相同、相通的,那么,人类的哲学思想传统肯定也是相通的,如果不是完全相同的话。
孔子:您这样说我完全同意。我始终认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可是,我研读您的这一章,发现您处处在于社会唱反调,似乎故意是在标独立异。
老子:你这里有个词用的很准确,我在这一章的确有点标独立异,而不是那种常见的标新立异。我是主张,尤其是统治者应该是不为人先的,我对全凭一个或几个人的头脑设计出来的全新秩序是心存疑惧的。哲学家作为爱智者是问题的产物,而不是答案的产物。这意味着,哲学家的任务不仅在于寻找答案,更在于寻找、思考问题。你和希腊的柏拉图,有一个看法很相似,就是哲学是答案的产物,其使命是掌握终极的答案。柏拉图直接主张哲学家应该成为国王。你似乎退了一步,主张哲学家应该作帝王师。你们为什么委哲学家以如此重任,因为他们有终极答案。你这个看法都后世影响很大啊。你瞧,直到今天,胸中稍有点墨的人哪个不想做帝王师?的确,很多文人从此有了梦想,有了人生目标,生活从此不再空虚。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本来是站着的,做了帝王师就得跪着。我为那些没有实现帝王师梦想的人感到庆幸。但是,这种帝王师思维在根上就是错的。哲学家不能急于找答案,下结论。否则,他会发现,其结论所解决的问题还不如制造的问题多。中国在二十世纪为什么走了那么大的弯路,直到今天还没有完全绕出来,就是因为错信了某些西方哲学家及其中国的追随者们所开的药方。道可道,非常道。我以为,哲学家的任务不是做帝王师,而是与政治家唱反调。换句话说,他是通过标独立异,拒绝成为帝王师而成为站着的、统治者不可抗拒的导师。西方的古典自由主义思想家正是用这种方式意外地影响了世世代代的西方政治。
孔子:这样说我倒是能够理解。让我有点不解的是,你在这一章中似乎认为“附和”与“呵斥”、“美”与“恶”之间差别不大。但是,我认为它们是截然对立的。尤其是“美”与“恶”,怎么能说它们此间的差异无足轻重呢?请您说明一下。
老子:我知道你一生致力于扬善隐恶,还提出过“五美四恶”。这个口号的格式对后世影响很大,直到今朝还有什么“三好学生”、“四好连队”、“五好战士”、直到今天还有“五讲四美三热爱”。我的意思,不是它们的之间的差别不大,而是关键要看美与恶的界定权在谁的手里。如果道德权威与政治权威合为一身,一切由掌权者的专横意志说了算,那我认为它们之间的差异的确不大。在美恶的标准上,翻云覆雨、朝三暮四的事例实在是太多了。在官场上,对上司唯唯诺诺对下级声色俱厉,这种态度有什么区别?我看没有什么区别!是好是坏任由掌权者独断,这样的好坏有什么不同?你看看那些贪官,在倒台之前,哪个年年不是“先进党员”、“优秀干部”?所以,我的意思是对于来自掌权者道德判断不能太叫真。就像目前流行的政治顺口溜所说的:组织上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组织上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所以,对于专制政体中阿上骂下的权威人格和道德评价标准,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不要把这种评价标准看得太重,更不能为之所困。
孔子:原来您是说,道德标准一旦与权力结合起来就会扭曲变形。这倒也是事实。让独夫民贼来作道德判断,善恶好坏的界限当然就模糊了。所以,我主张把道德判断的权威交给明君,让仁慈开明的帝王来制定道德标准。
老子:这样主张,我也不能接受。我不相信有仁慈的君王。一个掌握专横权力的人不可 40
能一辈子事事仁慈,一个王朝更不可能代代仁慈。仁慈与不受约束的权力本身就是相互冲突的,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所以,道德的权威只能留在民间,不能落入王府。而且,道德与权力结合,还有一个很大的坏处,就是要求绝对的整齐划一,通过权力给统治者个人的喜好戴上道德的面具,然后要求所有民众对统治者绝对服从。用权力打造出来的道德模具是用来锻造奴隶和顺民的。它把一切个性和棱角全部打磨得干干净净。每个人的个性无从确立和伸张,创造力被压制乃至被泯灭。
孔子:对个性我是很尊重的。像颜回这样的学生,我是很欣赏的:人不堪其忧,他不改其乐。有见解的人一定与俗人不同。所以,我主张君子和而不同。您知道,我是主张求同存异,大家把不同的地方搁一边,寻找相同的,这样社会才能和谐安宁。我担心让各种冲突的观点和行为方式任意泛滥会导致社会的不安定。
老子:我的看法跟你的见解正好相反。如果把不同的意见都隐藏压制起来,得到的只是表面的相同,因而也是表面上的稳定。你的主张,尤其是在教育上鼓励人们趋同。而我的主张是鼓励人们趋异。只有人与人不一样,才能体现出每个人的独特价值。关键问题是,如果任其自由发展,人与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不让人的个性自由发展,必然带来不自由的状态;鼓励个性的自由展现必须有自由的生存状态。只有自由,才有真正的安定。压制只能带来表面的、虚假的、短暂的安定。
孔子:有人批评我的思想有集体主义的倾向,看来还不无道理。不过,我主张三人行必有我师,见贤思齐,从善如流,这应该没有什么错吧?
老子:这个作为个人为自己制定的做人标准不仅没有什么错,而且很好。问题是,这样的主张一旦被统治者拿去做成模子来塑造所有的人时,恶果就显现出来了。他们不遗余力地把人塑造成一个样,就是为了便于统治,降低统治的成本。他们整天逼着百姓去学这个先进,找那个差距,搞各种评比,听宣讲,写心得,生民真是不胜其扰。更可惜的是,有个性的人失去了生存的社会空间,为保留个性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所以,我这一章的核心意思,就是要表达我的标独立异的生存姿态。我就是与众不同。你们都去广场参加检阅和革命的狂欢,我就是不去!你们一个个心明眼亮觉悟高斗志强,我就是顽固不化死不悔改!既然你们都是大觉大悟,我就做个糊涂人!你们有你们的道德标准,我有我的做人准则,我要保留我一份成熟而镇静的个人主义感情。在我看来,不合群,特立独行,是一个人生而就有的一种权利、一种自由,也是一种品格,而不必去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没有个性,必然导致盲从。一旦盲从,就看不清辨不出那些真正违反人性违反天道的观念和行径。
所以,我的信条是,各展个性,放任自由,唯道是从。一个合乎天道的自由秩序,就是要鼓励每个人的想法与众不同,做法与众不同。这样才是使个性得到展现,创造力得到发挥,使得每个人都生活在自由自在的状态之中。创造力被压制,天道就被遮蔽。天道离不开个性,个性离不开自由。如果天下的人都是一个贴着道德标签的权力模具锻造出来的,那肯定都是些没有灵魂没有个性的行尸走肉。
孔子:听您这么一说,如果套用现代流行的标签,您真是一个骨子里的右派,一个真正的保守主义者。我这样说,您不介意吧!
老子:我不在意别人给我贴什么标签。如果让我自己贴的话,我认为我是保守天道的自由主义者。我最看重的就是保留我的个性、伸张自我,从万物之母的天道汲取养分来滋润我 41
自由的灵魂。
孔子:我看您还是一位清高傲世、特立独行的个人主义者。
老子:随你怎么看吧。我就是我!
天道章句之二十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
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下级对我阿谀奉承,上司对我呵斥责骂,这有什么不同?我就是我。帝王此时说我好,彼时说我坏,对我又有什么两样?我还是我。大家所害怕的人,我当然不能不怕。即便怕他,可是我还是我!虽然我们怕他,可是他也不能为所欲为、肆无忌惮,更不能泯灭我们的个性。
荒诞啊,这种乾纲独断定于一尊的恶政从远古就这样,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大千世界啊,有多少正义被权力遮蔽?
看那些贪官污吏们一个个喜气洋洋、沐浴春风,意气风发、兴高采烈,接受检阅,吃国宴,上观礼台,花天酒地,肉林酒池,糜烂腐朽。虽然我也是不幸为官吏中的一员,但是在他们看来我却有颗不开窍的愚人之心,丝毫没有流露出要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征兆,就像连咧嘴嘻笑都不会的初生婴儿浑然无觉、无动于衷,也像那不与他们为伍的浪子漂然于体制之外。
这些人永无止境地为自己牟取权力与财富,而我独独整天看上去孤独淡泊若有所失!这些官场上的俗人看上去一个个都是人精,精明无比。与这些自以为是的贤者智者相比,我看上去的确是最蠢的人,守着一颗愚人之心。
这些人一个个以为自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明察秋毫、聪明绝顶,倒是我看上去浑浑噩噩、迷迷糊糊。
这些人一个个精明乖巧、斤斤计较,我却显得懵懵懂懂,不暗世事。其实,我的心像大海一般淡泊辽阔,像风一样无拘无束。
这些人虽然一个个志得意满,一个个像是干大事业的,但是我根本就瞧不起他们。他们又怎能与我比?我就是我!我有一个自由的灵魂,从万物之母的天道中获得养分。
天堂茶话之21 天道容众—为什么对异议既要忍也要容?
孔子:见到您在这一章谈论“德”,我真是有些兴奋。您知道,“以德治国”是我的招牌主张。天道飘渺,看不见,摸不到。但是,对于德,每个普通人都不难做出判断。道德,道
德,最终还是要落实在“德”上。
老子:“道德”的确是我们各自学说的关键点。你和儒家学者对“以德治国”思想的形成和传播的确有很大的贡献。不过,我们各自的侧重点,却有不同。你落实在“德”上,我却把重点放在“道”上。道是根本,德是道的显现,是道的属性;有道就有德,无道就丧德。所以,道决定了德。德的大小是由服从天道的程度决定的。对天道的服从程度越高,德就越大。违背天道的程度越大,恶就越大。我认为,执政者应该像天道一样给民众提供最大限度的思想和行动自由,对民间的意见和政治的反对加以最大限度的容忍,这样的执政者,才算是有大德。道大才能容众,德大必须容下。
孔子:我理解,作为君王,德就是爱民;作为臣民,德就是忠君。我的以德治国,归结起来就是“忠君爱民”。天道与君王天子之间的授受是他们私人的事情,与老百姓关系不大。老百姓可以旁观、议论,但是没有发言权。
老子:我跟你的看法大不一样。在政治层面,德是天道对掌权者的要求。德要求掌权者践行天道,要求统治者保障民众的财产权、生命权、幸福权、自由权等等。德不是民众对最高掌权者的忠诚,而是最高掌权者及其执政集团对天道的忠诚。你不能豁免德对掌权者的要求,把德变成忠于统治者的单方面义务。在我看来,任何掌权者都无权要求人们忠诚于他们,更不能无限忠于。
孔子:可是,若谁都可以对最高权力的归属随便发言,谁都有权问鼎,那礼法秩序不就乱了吗?不礼崩乐坏才怪呢!我知道,我的看法也许有不妥之处,可是,人人都要当天子,那不就天下大乱了吗?君王乾坤独揽,总比天下大乱好,对吗?
老子:这话听起来有理,实则不然。中国周期性的天下大乱不正是对最高权力的垄断造成的?恰恰那些允许每个人竞争最高权力的国家,确保了持续的稳定繁荣。其中的道理,我们在前面也探讨过。后面也还会涉及到。我这里只提一点。如果人人在天道面前平等,那么人人在方方面面的权利和自由也是平等的。这意味着,每个人的政治权利都是平等的,都应该有权过问最高的权力的归属,有权参与这样的过程。这么大的事,私相授受怎么能行?
孔子:我对您主张人人平等,以及建立在此之上的政治秩序,还是有些疑问和保留。生而知之与学而知之,上智与下愚,他们之间怎能一律平等呢?我欣赏的还是各个等级井然有序的礼法秩序。其核心是君王,臣民和百姓紧密地团结在以明君为核心的领导集团周围,那是一幅多好的政通人和的景象呵!
老子:我对礼法秩序断然不能接受。礼乐秩序是帝王居于顶端的等级秩序,核心是天子。不论帝王多么仁慈,其实质都是君主专制。我向往的是天道秩序,德是对统治者的紧箍咒。天道包容万物,符合天道的制度也包容万物。在天道及其制度面前,人人平等,核心是天道。天道秩序是人人自由平等的秩序。
孔子:自由当然是个好东西。可是,自由多了,也容易乱。再说,天道跟自由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老子:天道是具体而无限的。正是由于天道的这一特征,天道不可能被统治者所垄断。
孔子:由君王一人垄断天道的发现权固然不好。可是,人人都说自己发现的是天道,那不天下大乱才怪了。再说,天道满天飞,民众也无所适从。何况,天道是十分高深的。不是生而知之的人怎么可能知其一二?那些愚愚众生,让他们说,也说不出个究竟。所以,给不给他们发言权就无伤大体了。
老子:一个人垄断对天道的发现权,这比什么祸害都大!如果只有一个人知道天道是什么,他不胡说八道才怪呢!不仅如此,他还要把别人的嘴都堵上,给他自己的专横意志带上天道的面具,让人们把他的主义、思想、理论、学说奉为唯一的真理,把他的一句当作一万句。这样,所有的人都将遭殃。既然人人平等,就必须把发现天道的权利和自由还给每个个人。人人都努力,发现的天道就多,受益也大。为了更接近天道,更顺应天道,必须把个人的自由最大化,让每个人享受到充分的言论自由、思想自由、出版自由、结社自由、信仰自由等等。中国这片土地上,偶尔宽容的帝王还偶尔可寻,宽容的体制,却从未见过。你们儒家的传统向来也只是要求有宽容的帝王,不去考虑宽容的制度,以为有了宽容的帝王就有了宽容的制度,把制度纯粹看成是帝王个人意志的产物,看不到制度与天道的关联。我的看法恰恰相反,只有有了合乎天道的宽容的制度,才会有宽容的执政者。因为只要他遵守宽容的制度,就不得不宽容,而不论他多么不情愿。正义的制度不是统治者专横意志的产物,而是人们落实天道的产物。比如说,没有民主制度,不会有民主作风,就算有了民主尊奉也不能改变制度的不民主性质。如果秦政不变,而始皇帝在个别场合展现了一丝民主作风,秦政的性质会因此改变吗?
孔子:您说言论自由、思想自由有助于发现天道,我能明白。可是,结社自由跟发现天道,有什么关系?
老子:结社自由对发现天道太重要了。每个人都拥有一定的发现天道的能力,这种能力每个人都有,而且是非常有限的。探索天道,既是个人的事业,也是个人与个人联合起来的集体事业。要鼓励人们联合起来探索天道、守护天道、奉行天道、支持对天道的探索,就必须有结社自由,民众有权利自由成立研究机构、教育机构、慈善机构、商业机构、政治组织。再说,结社是独立的权利,是人的生存所必需的。
孔子:我这个人对礼法秩序十分在意,乱了礼法,就是乱了纲常;乱了纲常,就是乱了天下。对那些违礼乱法的行为,是可忍,孰不可忍?对民众要有爱心,也要严加教化,否则他们容易犯上作乱。至于统治者,他们都是生而知之的劳心者,我们要多一分宽容,多一分理解,毕竟治理国家是一件辛苦的事情,要日里万机。统治者也是人吗。
老子:不,不对!对掌权者不能宽容,对民众要最大限度地宽容;而不能变为对民众零容忍,对掌权者无限宽容。对民众的所作所为,所言所想,执政者不论喜不喜欢,都要容忍;对掌权者的所言所行,民众都可自由批评,批评错了,也比不批评好。对错是由价值观决定的,不同的价值观对掌权者的言论和行动当然都有不同的判断。你看看,西方媒体,对掌权者横挑鼻子竖挑眼,有错没错,当头三棒,这对统治者有好处,只有战战兢兢,才能兢兢业业。你再看看台湾社会,言论多自由,老百姓想骂谁就骂谁。你可以说它闹,但是你不能说它乱。剥夺民众的自由,禁锢言论的自由,才孕育更大的乱。
发现天道的能力与发现者手中的权力没有必然的相关性。权力越大,虚骄之心越重,发现伪真理的可能性越大。除去一些本能的行动外,天道不会自动钻到人的脑子里,落实到行 44
动上。天道无所不在,却又需要人来发现。只要允许不同的价值观,就要允许从不同的立场对掌权者的言论进行批评。对民众,是要容,孰也要忍!对掌权者,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在前面讲过,不允许反对就没有正确。
天道章句之二十一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情。其情甚真,其中有信。
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父。吾何以知众父之状哉?以此。
有大德的人或制度,完全尊重和践行天道,像路一样,包容的人越多就越宽广。天道作为我们认识、探讨、把握的对象,并不总是那么清晰易懂。
天道虽然显得有些恍恍惚惚,但是其中有其意象和境界,需要我们拾级而上。天道虽然也显得有些惚惚恍恍,但是其中有实实在在的东西,我们无视它就会受到惩罚。天道虽然显得幽深冥远,但是其中也有活的灵魂,它有情有信。我们有叩,天道就应。从远古到现在,天道无时无处不在。借助天道可以检验那些大大小小的掌权者是否缺德。如何才能知道他们是有德还是无德?看看他们是恪守还是违逆天道,就一目了然了。
天堂茶话之22 不与民争—为什么执政者必须委曲求全?
孔子:这些天北京开两会,您一定非常关心吧?
老子:比较关心。有关两会的国内外新闻报道,我都在网上浏览一下。说到这里,我还真是看到了一则与我们今天茶话主题相关的两会报道。针对人大即将审议有关内外资企业“两税合一”议案,一批著名跨国公司通过他们的客户代表标示支持“两税合一”,但他们同时要求政府加强反腐败,建立更加公平、公开和公正的司法环境和社会环境。专为世界前500名企业提供服务的国际著名顾问公司Booz Allen Hamilton(博思艾伦)大中华区总裁谢祖墀博士在接受采访时还特地提到了两个案子,一个是美国新桥资本入主深圳发展银行后,发现15亿元人民币贷款黑幕,至今仍深受其困;另一个是香港嘉利来公司在北京的股权被地方政府非法侵夺,国家机关做出裁决,地方法院竟反判国家败诉。这两个国内已有广泛报道的案例在我看来都是与民争利的典型。这些人不仅不委曲求全,反而伸手巧取豪夺。真太无视天道了!
孔子:我也很关注两会,怎么没有看到这篇报道?能发到我的电子信箱吗?
老子:没问题。等我回去就发给你。
孔子:那先谢了。我们今天的茶话,就从解读您的“委曲求全”(曲则全)开始。您知道,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委曲求全不是很正面,略含贬义。对此,想必您也是清楚的。难道这次又是反话正说,还是其中别有一番道理?
老子:对常人来说,一味“委曲求全”当然不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其结果可能是纵容不合理的要求,丧失道德原则。这个道理天下人都知道。我也很赞成。但是,我所谓的“曲则全”,不是对一般的老百姓说的,而是对那些执掌统治权的人说的。老百姓可以不委曲求全,但是,掌权的人对老百姓必须委曲求全,任劳任怨。注意,后一个是褒义词!
孔子:您这样来要求作为治人者的统治者,是否有些不合情理?那些大权在握的人怎么可能对老百姓委曲求全,能不欺负老百姓,就谢天谢地了。就算是他们能够做到委曲求全,那怎能维持政府的权威?没有威势的政府如何令行禁止,有效地治理国家?
老子:反问的好。你只注意到了“委曲求全”是一种人生态度。还有通常被忽略了另外一面,“曲则全”可以说是天道的一部分,一种普遍存在的自然现象,也是政治秩序与政治制度构成的一个重要原则。如果地球的轨道如果是直线的,就无法留在太阳系了。如果自行车的链条是开放的,车子就不能骑了。同样,政治秩序与政治制度在配置权力时也必须环环相扣,分立制衡,通过使权力“弯曲”来使之受到约束,通过使最高的权力与选民的选举权相扣相克来防止滥用权力。一旦权力最高端失去了下一个环节的制衡,那掌权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如果权力链条是开放的直线,顶端没有制约,末端没有保障,那就是专制政体,其结果必然王朝循环,以暴易暴。最高的权力须受到最末端的制约,才能构成权力之环,故“曲则全”。在合乎天道的政治秩序之下,民众是主权者,执政者是受民众的委托来管理政务的。
按照相生相克的传统思想,在天道政治秩序之下,民必克官,因为官的权力生于民众,故民众当然要执政者委曲求全。这种曲则全,不仅表现在政治制度安排和权力结构上,而且要表现在行为方式上。执政者对待民众必须是和风细雨的,不能如虎如狼。关于政治制度上的分权制衡,西方的政治理论已经谈的很多了。关于委曲求全,说的还不多。在曲则全的政治秩序中,执政者只能委曲求全,因为有宪法下的权力安排与程序政治,有对手竞争,有媒体监督,还有选票之忧。有威不应是执政者,而是民众。所以,在天道与民众面前,执政者只能任劳任怨,委曲求全。
孔子:可是,政治家日日理万机,年年劳于形,难道就不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吗?难道就不能放松自我,放飞心情吗?
老子:做政治家是他们自愿的选择。既然选择了政治家作为自己的志业,就应该按这一行的职业伦理办。政府也罢,执政者也罢,必须忍民众的辱,受公务的重,只能要求自己,不能要求别人,限制自己,而不是限制老百姓。政府对老百姓,最大的美德就是委曲求全。只有弯曲自己,才能成全万民。放弃自我是对政治家的要求,不是对普通民中的要求。只有执政者放弃自我,老百姓才能拥有自我。如果执政者自我独尊,老百姓就必被剥夺自我。判断一个政体是否良善,标准之一,就是看谁拥有自我:是执政者,还是百姓?
如果按照中国人喜欢拿数字说政治的传统,我也要提出“三不争四不自”原则。我们就把这“三不争四不自”简略为“不三不四”吧。这样上口易记。“三不争”原则即,理想的政府应该,在政治上不与民不争高低;在道德上与民不争是非;经济上不与民争货利。“四不自”原则即,理想的政府不自视、不自见、不自伐、不自矜。就是说,不自视高明,反能够心明眼亮;不自以为是,反能是非彰明;不自我夸耀,反能得有政绩;不炫耀自满,反能 46
享誉久长。所以不能指望自我监督、率先垂范。故必须有外部监督,必须有分权制衡。
现在谈大国崛起,你看看美国为什么强大?因为那一套政治制度把政府与民争利的可能性降到最低限度。苏联为什么垮台,因为它把老百姓的利都抢到官府里去了。中国历史每个朝代之初如汉唐明为什么强大,就是不与民争利!每个朝代会垮台,因为君主专制政体里与民争利的机制不断被激化、强化。建立理想政体的关键是要把与民争利的机制彻底驱逐出来,不给它任何空间。
孔子:对您的不三不四原则,我还是有不少的疑惑。其中最让我疑惑的是,为什么政府不能与民众争是非,争荣辱?
老子: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权力越大,道德水准就越高,真理掌握的就越多。我们常常见到的倒是相反的情形。因此,为了保险起见,必须把政治权力与道德和真理的权威分离开来。让没有权力的人掌握道德和真理的权威。否则,统治者拿着枪与民众争道德与真理的高地,那民众怎么是对手?其结果是,道德与真理的是非因权力的介入而全乱了套。
孔子:您为什么主张“抱一”,这跟我所主张的大一统有什么不同?
老子:所谓“抱一”有两层含义。首先,我指的是执政者要始终如一地恪守天道。其次,一与多对,道至大而无外谓之一。一个理想的政体也应该是合多为一的政体。西方人称之为复合共和。这种政体与天道是相通的。它就像天道一样,是个无边无际的大容器,把所有的事物都装到里面去了,能合多为一(E Pluribus Unum),多而一,一而多,容多为一,一而容多。这里所说的“一”,不是一切归于统治者,而是一切归于道。
能宽和则容,能妥协则全。统治者姿态要低,要做天道与民众的老黄牛,供民众役使,而不是役使民众。如此这般,社会就和谐了。社会的和谐可有两种不同的方法的来实现,一种是天道的加法,无所不包容;一种是大一统的减法,把被认为导致不和谐的东西彻底除掉。天道做加法,霸道做减法。和谐作为目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什么手段来实现和谐。
孔子:坦率地说,我还是喜欢刚性政治,向往强势有为的政府。理想的政府,要让民众“望而畏之”(《论语•尧曰》)。没有规矩,怎么成方圆?治于人者必须守规矩,只能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八佾舞于廷,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作为统治者,就必须去弯就直,治国就要直来直去。我看治国这事很简单,无非就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君主手执正义之剑,谁还敢不正?
老子:我的看法相反:理想的政府,就好比地之洼下一般,以谦退处下,不敢为天下先,不与民争。民众的腰是直的,公仆的腰是弯的。如果民众的腰都是弯的,匍匐在霸主脚下,天道就荡然无存了。统治者千万不能有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而是要代之以“委曲我公仆,成全天下人”的品德。
孔子:您一会儿说“统治者”,一会儿说“执政者”,都把我绕糊涂了?难道这俩者不是一回事吗?
老子:这两类人的共同特点是他们都是在行使管理国家的权力。我把那些与天道对着干的执政者称为统治者;我把那些恪守天道的掌权者称为执政者。理想政体下掌权的不是骑在民众头上的统治者而是受民众委托的执政者。最后,我用受登山宝训启发的两句话来结束今 47
天的茶话。
不与民争的执政者有福了,因为他们光大了德; 委曲求全的执政者有福了,因为他们顺应了道!
天道章句之二十二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牧。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对理想的政府来说,处事就应当委曲求全,要能承受住挫折的考验。委曲则能保全,受怨枉则能中正,低洼则能充盈,敝旧则能出新,少取则民众能多得,多取则官员利迷心窍。因此,理想的政府始终如一地坚守天道,甘做天道与民众的老黄牛,任劳任怨地为民众办事。这样的政府,不把自己当太阳,反能见看见阳光;不自以为是,反能是非彰明;不自我夸耀,反能得有政绩;不骄横自大,反能长治久安。正因为不与民争,所以天下没有谁能与天道和信奉天道的政府争。古时所说的“委曲便能保全”,岂是一句空话?通过顺应天道真的能够保全百姓,保全自己,也保全天道。
天堂茶话之23 朝夕不保—为什么僭主政治不能持久?
孔子:每次读到您的“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总觉得您是在暗喻某个政权或政体的命运。跟您一样,我也极其厌恶苛政、暴政。可是,天气与政体之间除了在文学上的比喻意义之外,真的有什么内在的相关性吗?
老子:我的确是在说某种政体或政权的命运。但是,我这里用的不是比喻,不是拿天气来喻说政治。在我看来,天气与政治都是我们生活在其间的大自然的一部分。天气与政治都同样受天道的支配,没有例外。播弄天气背后的天道,也是左右政治背后的天道。无有他者!共同的天道就是它们之间的内在关联。天气的逻辑也是政治的逻辑。越暴虐的天气和政权越不能持久。天气上不能持续的,在政治中也不能持续。不要忘记它们背后有冥冥中的天道。
孔子:我注意到,不同的暴政短命的原因是不同的,但是短命却是相同的。我们的同代人,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同样发现暴政是短命的。真是智者所见啊!
老子:亚里士多德在其《政治学》中所说的暴政,在他们希腊那里叫僭主政治(tyranny),现在也被称为专制政体或政权。亚里士多德称暴君、专制者为僭主(tyrant)。他的这个说法很有启发意义。为什么暴政短命?因为施行暴政者的权力是僭越来的,是盗抢的,是用暴力手段获得并独占的。政权是天下的公器。僭主政治既是对对天道的僭越,也是公器的僭越。天道对这样的僭越是不会一直坐视的,故要叫暴政短命。暴政的短命也正证明了天道的存在。
孔子:说到专制、僭主政治,我想到与暴政相关的私有还有专政、独裁。请问暴政有什么公认的定义或标准吗?
老子:我很认可美国联邦党人麦迪逊对暴政的定义:“一切权力——立法权,行政权及司法权——聚集于同一样的人的手中,无论是一个人,少数人或多数人,也无论是世袭的,自封的,或是选举的,都可以称之为暴政。”暴政靠的是专横的暴力来统治,未经百姓同意就强行统治他们,而且把一切权力都集中在统治者手里。因此,这种统治权的正当性是经不起质疑的,就像盗抢来的东西经不起追问一样。僭越者盗抢来的统治权,不论贴上什么政体标签,在本质上都是自封的,都是据公为私。因此,僭越者应对质疑其统治权正当性的最简单办法,就是决不让追问。不让追求,不等于民众私下在心里不追问。一旦民众发现了政权来源的秘密,并形成共识,暴政就岌岌可危、命在旦夕了。
孔子:您说的对,暴政在根本上没有正当性,没有正当性的统治是不可能长命的。您提到麦迪逊,我想起林肯的一段话,给我很深印象:你可以愚弄所有的人一时,你也可以愚弄一些人一世。但你决不可能永远愚弄所有的人。
老子:是的,种瓜得瓜,种祸得祸。天道是公正的。暴政是种祸的统治,因此必然要以得祸收场。纵观古今中外的历史,哪有暴政不短命?在中土,自秦以降,每个王朝都很短命。稍长的王朝也中间都有间断,甚至另起炉灶。而且哪个暴政的创立者不透支其子孙后代的生命与幸福?越暴虐,透支的越多。历数末代皇帝,没有几个能得善终。在世界范围内看,当代中的案例寿命更短,未有活过七十三、八十四的。即使中国历史上的一些王朝相对长命,是因为臣民当时没有其他政体可参照,没有看到不同的政体选项。如果春秋战国时,在政体的形态上多姿多样,暴政循环的历史周期律大概就不会呈现了。
孔子:暴君行暴政,是因为无知,还是心坏?若是暴君知道如何行善政,就真的会去行善政吗?
老子:暴政是一种本质上倒错的政治秩序。它有着永远不可克服的内在缺陷。专制者不是不知道专制不好,而是更在意放弃专制对专制者的不利。暴政就好像是一条贼船,上了船就很难下来。暴君就算知道如何行善,也未必会照做。行暴政者总是觉得是被统治者在跟他们过不去。其实,这些行暴政者本身就直接威胁这个国家的安全。暴政的敌人不是天生的,而是暴政制造的。易言之,行暴政者制造了自己的敌人。暴政者深知暴政是不稳定的,因此,视稳定为性命线。暴政不断制造敌人,同时也给统治者造成日益严重的不安全感,只好用更严厉的手段来维稳。然而,在暴政下,权力的膨胀不受限制。像气球一样,膨胀的越快,爆炸的也就越快。
孔子: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鼓励暴君施恩惠如何?您觉得如果行仁政惠百姓,暴政能避免短命吗?能否通过满足臣民物质的需要,以换取他们的效忠,甚至爱戴?
老子:如果能够始终行仁政惠百姓,那就不是暴政了。如果给百姓施点小惠以维稳,那叫收买。这并没有改变暴政的性质,因而也不会改变暴政的命运。再说,任何用来收买百姓的恩惠都是取之于民的,本来就不属于统治者。否则岂不是拿对方的东西馈赠对方?
孔子:收买总比不收买好吧?
老子:收买看上去当然要比不收买好。起码缓和一部分老百姓眼前的痛苦。但是,收买有两大问题:一是,不论什么样的收买,不能改变专制暴政的本质,二是,由于有缓和矛盾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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